我20岁那年读大二。我是在读大二的一个晚上，突然长大了。当时李晓洋就坐在运动场外的石阶上。从上往下数是第五，从下往上还是第五。李晓洋就坐在第五级上。

路灯昏黄，暗色刚好掩饰了李晓洋脸上的绯红。但我还是看到了，很久以前就看到了。那是15岁或者更早的时候。或许是14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偷吻的梦。被吻的女孩我不认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或者根本都不存在。因为我没看清楚，但我想她肯定脸红了。那个梦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好几天都觉得嘴唇冰凉冰凉的。我20岁的一个晚上吻了李晓洋，嘴唇冰凉了好半天。跟我14岁的那个梦很相近。所不同的是，14岁那年是偷吻，而且在梦里，对象不明确。20岁是强吻，吻的是李晓洋，事后李晓洋还在我身边，而且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既淘气又莫名其妙的话。但吻后的感觉确实一模一样的。一开始我跟李晓洋一起跑步，忘了跑了多久。跑得李晓洋气喘吁吁的，明亮的眼睛大胆地扑闪着。我一时冲动就想亲一口李晓洋。我的目标是她的眼睛，但当我捉住她后不小心吻到脸上。李晓洋的脸被冰凉的晚风洗得冰凉冰凉的。所以我的嘴唇就冰凉冰凉的。这种感觉跟14岁那年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因此我断定李晓洋14岁就跑进了我的梦里。李晓洋是个淘气的孩子，我完全相信这一点。一个14岁的孩子淘气起来，误打误撞跑进我的梦里是大有可能的。

14岁那年我还做了一个梦，很散很乱的梦，到第二天早上就全都忘记了。上午我妈给我洗内裤，发现了秘密似的，背着我极神秘地笑。我这时才想起梦里一直想尿尿，找不到厕所，最后不得已就地解决了。很痛快的一泡尿，有一泻千里的架势。大概是尿到内裤上了。后来我妈跟我爸说我长大了。也就是说我14岁那年就长大了。不过那年我没弄清楚尿裤子跟长大了之间有什么关系。

李晓洋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冰凉的晚风淘气地掀起她的衣角。李晓洋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有点激动。我从来见过如此低调的李晓洋。她开口说话时风势正好加大，传到我耳朵里只剩下“蚊子哼哼”了。可我还是听得很清楚。李晓洋说，我感觉你突然长大了。按李晓洋的意思，我长大是件很突然的事情。就象一个人走路走着走着摔倒了，说话说着说着嗓子哑了。那么长大就是我长着长着，一不小心就长大了，带有很浓厚的偶然性。李晓洋还不是这意思。她接着说，以前你就是我的跟屁虫，顶多算个男孩，但今晚你长大成男人了。也就是说还不是长着长着，而是一下子从小男孩蜕变成一个男人，只有变化结果没有变化过程。我不想跟她讨论量变和质变的问题，李晓洋是个淘气的孩子，话说得莫名其妙，不合逻辑。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搞清楚她的意思，不得已，第二天去找她。

我在大街上找到她，北京路或者香港街，或者澳门花园。我总能在这些地方轻易地找到李晓洋，李晓洋除了淘气还是个购物狂，购物的时候我就是她免费脚夫。

李晓洋，我是怎么长大的？我一见李晓洋就发问。但立马觉得这话不对味，就改成：李晓洋，我怎么突然长大了？我本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因为她把我的成长看成是突发事件。可一见到李晓洋那张熟悉的脸我的态度就强硬不起来了。

李晓洋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然后就很镇定地朝我走来。李晓洋的神情是一种不顾一切的豪迈。我怀疑她嫌我笨，又要用拳头开导我。尽管我早就告诉她，她的拳头太软太轻，不可能开发得了我，但它们还是很及时地落在我头上或者胸前或者背后。所以如果李晓洋的拳头稍微重点我就遍体鳞伤了。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我挨了李晓洋不少揍，却从来没受过伤。我从来没躲过李晓洋的拳头，有时候我想是不是她把我打笨了。果然，李晓洋走到我面前，近得快“碰鼻”了。李晓洋抬起她的两只粉拳包围而来。这个动作让我很吃惊，李晓洋从来没有对我左右开弓过，虽然她常常有暴力倾向。很奇怪，李晓洋的双手落在我后颈上，然后我就被淘气的李晓洋非礼了。街上人来人往，淘气的李晓洋只玩自己的游戏，对其它人不管不顾。李晓洋料定了我不会大喊大叫。李晓洋经常非礼我，但这次方式略有不同。

完事后，李晓洋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我冲进了人群。李晓洋曾在校田径运动会上报过1000米跑，也就是说李晓洋一口气能泡两里路。其实李晓洋那次并没有跑到终点。大概跑了600米李晓洋就跑不动了。淘气的李晓洋说不跑就不跑了。我站在跑道里的草地上冲李晓洋大喊，李晓洋，不能半途而废啊。我的喊声很大，引起了广泛关注。李晓洋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跑起来。不过这词目标不是终点，而是我。朝我跑的李晓洋似乎很生气。说明我不该大喊大叫，这样一来，全校的人都知道她叫李晓洋，还知道李晓洋跑1000米半途而废。传出来就是李晓洋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李晓洋怒气冲冲地朝我跑来，但我不能逃跑。我有等李晓洋的义务，还有作为她出气筒的义务。这义务是李晓洋赋予我的，她给我这义务的时候很心平气和，没费多大唇舌就让我明白我这样做是多么的天经地义。李晓洋跑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脚踹我的屁股，然后她自己就摔倒在草地上。摔倒在地的李晓洋突然埋头哭起来。我吓坏了，不知所措。李晓洋是个淘气包，我认为几乎所有的淘气包都是乐天派。那天我第一次看到李晓洋哭，所以就惊呆了。很多人看到李晓洋倒在地上哭。我连忙脱了外衣，盖在李晓洋的头上，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在哭了。李晓洋对我这个动作很满意。

剩下的400米，李晓洋一直没机会单独跑完。就是说，当初如果我陪着她一起跑，她就会到达终点。李晓洋后来有一个比喻，人生就象长跑。她还说，如果我不陪着，她就跑不到终点。因为两句话不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说的，所以就没达到李晓洋希望的效果。

可那天，李晓洋拉着我的手跑过了几条街，穿过了北京路岳阳路朝阳路，最后到达公园。李晓洋拉着我，从公园的角门翻墙进园。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可李晓洋早就习以为常。

淘气的李晓洋拉我坐到杉树林里的长椅上，等呼吸平静后就开始训话。李一帆，昨晚你强吻了我，今天你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非礼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喜欢我。既然你喜欢我就要对我好，既然对我好就要听我的话。既然答应对我好，现在就对你约法三章：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得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了，你就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了，你就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每天至少说一次我喜欢你，至少陪我吃一次饭散一次步，每天分手前说晚安。嗯，目前就这些，等想好后临时再加。李晓洋一边说一边掰指头，一只手不够就两只手，两只手不够就轮流，最后自己也记不清循环了几次。李晓洋说话如连珠炮，那段背了很多次早就滚瓜烂熟的电影台词终于派上用场了。她完全强j*了我的意志，不给我任何申辩的机会。约法n章之后，李晓洋接着说，现在老实交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图谋不轨的，算了，也不用那么详细了，直接从我们认识那天说起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你一定是从那天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李晓洋发话了，我不得不老实地交代“罪行”。李晓洋其实是喜欢听人讲故事，尤其喜欢真人真事。

初见李晓洋是在17岁那年。那年我读高二。那天在学校小卖部里与李晓洋不期而遇。

小李子，请我喝瓶水吧。这是李晓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为什么要请你喝水？这是我对李晓洋说的第一句话。

笨蛋，女生叫你请喝水，哪有问为什么的。李晓洋在第二句上开始教训我。

哦。

然后李晓洋就大大方方地拧开一瓶冰红茶，当我的面一仰脖子，一口气喝了精光。然后打个饱嗝，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哥们，看在水的面子上，以后就不叫你小李子了。说完，李晓洋就在我“感激涕零”目光中扬长而去。

李晓洋就在这时候打断我：你说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极力塑造我小混混形象，我有那么缺德嘛我。得了，从更早的开始。

第一次见到李晓洋是在我14岁时，那晚风和日丽，凉风习习。李晓洋一个人在月光下跑步，经过我时停了下来。阳光落在李晓洋干净明亮的脸颊上，反射出炫目的晕红光彩。当时我正坐在某处睡觉，瞌睡传染给李晓洋，李晓洋就坐在我身边睡觉。李晓洋睡后我就不睡了。睡着的李晓洋鼻子“叽哼叽哼”地唱着歌，眼睫毛扑闪扑闪着，象两只小蝴蝶。于是我就偷吻了李晓洋。后来我的嘴唇冰凉冰凉的，好几天。

李晓洋听我说完第一段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在说梦话呢，太矛盾了。李一帆，听话点，好好讲，要不我就要动用“临时约法”了。不得已，我又要从头开始。

第一次听说李晓洋的大名是在进高中校园后的第一天。时传李晓洋进校时排名第一，而且人长得既漂亮又大方。第二次听说李晓洋是在高二第一节课上，老师点名。天啊，大名鼎鼎的美女加才女李晓洋居然被分到我们班，而且就坐在我前面。彼时，我已经坐在全班第二的交椅上。闻名一年的李晓洋如今坐在我的前面，供我时时“瞻仰”。这个局面让人很兴奋很激动。为了能引起李晓洋的注意，我渐渐把李晓洋定位为我的奋斗目标。我不露声色地跟李晓洋较劲，而大胆豪迈男子气十足的李晓洋却全然未察。然后我就几经努力超过了李晓洋。我断定从那时起，聪明的李晓洋就开始注意我了。然后就是李晓洋用“小李子”勒索了我一瓶水的事。接下来是李晓洋用很多理由勒索了我很多瓶水的事。李晓洋如今生得水灵精怪，全赖我这几年如一日的灌溉之情。

笨蛋李一帆，小气鬼，捡重要的说。

事实上，我从第一次听说李晓洋三个字就对这个传奇色彩很浓的女孩子发生了兴趣。在朋友们的“指点”下，我悄悄盯上了她。李晓洋当时漂亮极了，全校没第二个女生比她更有魅力。盯梢不久，我就发现我不可遏止地喜欢上了李晓洋。喜欢李晓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全校暗恋她的男生太多了，很多人比我更有资本更有实力。为此，我不得不每天都努力工作。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取代了李晓洋第一的位置。然后李晓洋就开始频繁地接触我。也许李晓洋仅仅是想偷学我的学习技巧，也许李晓洋是暗恋我了。管他呢，只要是李晓洋，不管什么目的，我照单全收。再然后，我跟李晓洋就近乎了。我发现在李晓洋面前我表现得很软弱，很笨拙。后来我发现，只要李晓洋在场，我就强硬聪明不起来。再后来，李晓洋从身体到心里完全俘虏了我。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做李晓洋的俘虏，热切地盼望李晓洋的非礼。

我只顾自己说自己的，不料李晓洋早就泣不成声了。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我，好一个大智若愚的“俘虏”。李晓洋用了一种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语气，那么悲伤，那么绝望。我的心就被李晓洋的泪刺痛了。李晓洋哭了，真的哭了。

我一把抱起李晓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大声喊道：笨蛋李晓洋，我爱你啊。

许久，李晓洋停止了抽搐。我听到李晓洋的声音，从我的怀里发出来：笨蛋，你终于长大了。我不要你象个孩子做我的跟班，也不要你事事迁就我，做我的俘虏。我要你做我的朋友，boyfriend。从一开始，从你战胜我的那天起，不是我俘虏了你，而是你征服了我。那时，我就希望你能象个男人一样，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大声说我爱你。你知道我跑不过1000米，你还知道其实我是软弱了，我需要一个结识可靠的肩膀。而今天我终于得到了。你的勇气战胜了怯懦。

李晓洋说完这些话就抬起头来，暮色里更加娇艳。我凑上唇去。但淘气的李晓洋却抢先非礼了我。许久许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