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东北,长在东北,对雪有特殊的情感,充满了惆怅、幻想和憧憬。
作为东北人,一生中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风雪。可是,不是每一次都能记得十分清晰,每年到这一天的时候,总能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特殊的日子。真正认识雪,或者说对雪有特殊的记忆,正是38年前的那场大雪。
1969年12月6日的这天,天空飘落着鹅毛大雪,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那天特冷。呼啸的北风,刺骨的严冬,冻得我无处躲藏。早上起来的时候,天空中继续飘舞着鹅毛大雪,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整个世界被雪遮盖了。推开房门,地上的雪足足有一尺多厚,当我就脚踏在雪地上的时候,呼啸的北风迎面袭来,猝不及防的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那才称得上严寒刺骨,天特冷,冻得我无处躲藏。
其实,真正让我和我的家人心寒的不是这场大雪,也不是呼啸的北风,而是那个黑白颠倒的动乱年代。就是在这一天,一辆解放牌卡车,装上了我们的全部家当,一家人即将踏上那个通往偏僻山村的公路,走上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我少年的记忆里,就是这场雪,就是这个寒冷的季节,生硬地把我熟悉的小伙伴隔离开来,远离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左邻右舍的邻居们纷纷前来送行。人们的脸上充满了惆怅和茫然,也夹杂着雪水和泪水。汽车缓缓启动了,当我回过头再看送行的人们的时候,一切都很模糊了,片片雪花挡住了视野,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根本看不清楚大家的面目,他们还依然站在那里……
我的父亲——一位经受了疯狂年代的考验的革命战士,一位为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扛枪打仗,甚至豁出性命的人,却在文革中被诬陷为“叛徒”,饱受了心灵和身体的创伤。在这期间,他饱受了只有在渣滓洞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在父亲的身上,旧枪伤上又增添了新疤痕。
父亲终于经受了批斗、严刑拷打等各方面的残酷考验,值得庆幸的是保住了性命。父亲在监狱里关押了13个月后,终于回到了家,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了。就在全家人沉浸在幸福团圆的时候,上面的人却不让你在城市里好好呆着,非要赶你到农村去改造,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你。
那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人心跳,大得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看不到未来的前途,这是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弥天的大雪。坐在汽车上,仰望天空,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是那样的混沌、模糊;低头看路,前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坐在卡车上,雪花凶狠地打在脸上,我忍受着北风的侵袭,忍受着心理的伤痛,忍受着无望的迷茫,忍受着不该由我这个年龄忍受的一切……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个没有电灯的,四面让山包围着的小山村。从此,我开始了三年的艰难农村生活,在那里度过了我的少年。
这场大雪,在我少年的心里留下了太深刻的烙印,对我的一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38多年后的今天想起来,依然是那样刻骨铭心,那样心痛,那样难忘。即便如此,这场难忘的大雪,没有影响我对雪的热爱。我爱雪,我爱雪的洁白,我爱雪,我爱雪的清醇,我喜欢银白的世界,喜欢在雪地里打滚和玩爬犁,喜欢在无人踩踏的雪地上留下我清晰的脚印。在夜晚,我曾经在驻足雪地,倾听皎洁的月光与遍野晶莹的对话,在清晨,我曾经矗立在雪花之中,欣赏翩翩起舞的雪花与刚健凶猛寒风的英姿。
我没有高尔基的豪迈,不敢说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些,但是,在我的生活中,雪是不能没有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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