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东有一个梦想。他想开一家澡堂子,然后在角落隐蔽处装个摄像头,这样他就可以悠闲地坐在前台,在电脑前观看一池春色了。
不过,他自知这个梦想只是空中楼阁。十几年前,城镇里那种公共浴堂还是有的,不过生意似乎并不好。有身份的人不屑去光顾,没身份的,在市场上,一两毛钱都会争得口沫横飞,怎么会有泡澡堂那份闲情逸致。而近些年,随着桑拿,足浴等娱乐项目的大肆兴起,澡堂更是成了上个世纪的一种模糊记忆。但对那活儿,以及对男人的渴望,已经成了一个紧箍咒,时时折磨着徐向东。
徐向东是一名中年男同志,出生于一九六五年,南方人,高高瘦瘦的,在深圳一家五金工厂做机修。年轻的时候,徐向东长得有点像秦祥林,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俊秀在他身上了无踪迹。或许是因为常年与油污打交道的缘故吧,他的皮肤很是显老,呈一种浅浅的黑褐色,而他的指甲缝里,也永远匿藏着一层黑色的油垢。
徐向东同志基本上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听歌,不会上网,不懂得娱乐。对他来说,看看码报买买码,饭后看一下家庭伦理剧或武侠剧,已觉得是一种很好的享受了。
相信一定有许多中年男人和他一样,身为同志却不自知。几个月以前,也就是说四十二岁以前,徐向东根本就没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汇。直到有一天,闲着没事,他照例又去包装部,做做手工打发时间。几个年轻人在那里闲扯闲聊,说某某男星和男性朋友出双入对被记者拍到。
这一说,徐向东可就搞不明白了,他抓抓乱蓬蓬的头发,问道,难道还有那样子的规定?明星不能和朋友一起玩?
他们有的是同性恋嘛!一群年轻人都被逗笑了。当然,在一起关系很好,也不一定就是那种。但是记者为了混饭吃,总喜欢拿那个说事。
徐向东又是一头雾水,同性恋是什么,什么东西啊?
哈哈,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呗!
竟然真的有这种事!多年来的疑惑得以开解,徐向东后来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感觉,他心中的大石并没有在那一刻立马放下来,因为又惊又喜的情感,如同一根细绳,高高地吊起了他,使他心脏紧缩,根本松弛不下来。他几乎使尽毕生的定力,才掩饰得风平浪静。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啊,真是奇怪,这种人多不多呢,应该没几个吧?
多,怎么不多!有很多人都公开承认了呢,而那些遮遮掩掩的,肯定也不少吧。
小玲啊,你是不是同性恋,我很怀疑呢!一个男孩子拿同事开涮起来。
叫小玲的女孩满脸疑惑,说道,什么意思啊?
你看,刘平那么靓仔,但你对他那么冷漠,送花都不要,所以去猜想啊,你一定是同志咯!
做死啊!叫小玲的女孩扬起拳头,一边捶打,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我就是,怎么样,你敢枪毙我吗?呵呵。
徐向东看着那一群年轻人在那里吵吵闹闹,想陪笑,又觉心中凄然。那样子,看起来,和剧中那些身世坎坷,有苦难言的悲情角色倒是很像。
唉!余生晚矣!被时代封锁了毒害了,竟眼睁睁地蹉跎了爱人恋人的大好年华。现在身陷苦海,永无登岸之日了!
徐向东记得,他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开始思考那个问题的: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喜欢女孩子。而“为什么我对男性更有好感”这个问题,更是困扰了他半生。他搞不懂,解答不了,他只能一直采取逃避否认的态度。他甚至有一段时间想过离婚,并且一度以为是找错了对象,才导致他如此痛苦。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那年,徐向东十七岁。是一个秋天的黄昏,徐向东上山放牛,去山中找野石榴时,无意中发现堂哥和表姐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他们是表兄妹,也是未婚的恋人。不过那样大胆,还是吓了徐向东一跳。他看见他们在那里拉拉扯扯,鬼鬼祟祟地调笑。后来堂哥把表姐紧紧地搂在怀里,接着,两人亲起嘴来,如磁铁一般,很久才分开。
那天晚上,徐向东怎么也睡不着。他的手忍不住伸向了自己的下体。其实从十五岁起,他就有了这个习惯。那似乎成了他艰苦寂寞的岁月里唯一的一种快乐。
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堂哥的样子,他想甩都甩不掉。更加让他觉得羞耻的是,一个和他关系很疏远,但是长得很帅的男同学,闯入到了他的梦中,还和他一起洗澡,一起嬉闹,而他亢奋激动之余,竟然还梦遗了。
二十二和二十三岁那两年,可以说是徐向东最恐慌的一段时期。他不想结婚,但是父母却那样卖力地张罗着他的亲事。每次相亲失败后,他都会侥幸地想,这下应该没事了吧,不用再结婚了吧。但过不了多久,又会有许多热心人登门。反复几次后,徐向东也就死心了,认命了。也就觉得结婚如生,老,病,死一样,是种自然规律,根本无法违抗。
二十四岁那年,徐向东和一个叫刘云的姑娘结了婚。其实他们认识并没有多久,交往得也不是很密切。他选了刘云,是因为觉得她拥有了女性的诸多优点,比如美丽,温柔,善良,体贴等,他以为,娶这样一个女人,即使不爱,也可以忍受一生。至于刘云为什么选他,有一次,心情不坏,他倒是问过他。
刘云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带我去隔壁村看电影,小路不好走,你总会不住地问我,单车那么颠,习不习惯。后来路上有一个小坑,你要我坐好,抱紧你,我的身子还是不小心歪了一下,其实没什么,你却赶紧停下车,问我是不是腰闪了,疼不疼。我当时就很感动,觉得你实在是一个很体贴很细心的男人。
这个小细节被她这样一提,他也略微想了起来。不过,他自问,当时他的关心只是基于一种基本的道德礼节,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是她错看错想错爱了他,就算后悔,也怨不得他徐向东。而且要说后悔,他才悔得肠子都青了呢。他弄不懂,为什么刘云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不知道是当初自己也错看了她,还是,女人到了那个年纪,就都会朝着那个模式转变。
刘云以前的那些优点,似乎都消逝不见了。她一脸雀斑,穿的衣服,要么松松垮垮,要么紧绷绷的,头发随便挽在脑后,蓬散开来,如一把杂草。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刘云变得爱唠叨,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这难免勾起了他许多新仇旧恨。甚至让他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他没有得到爱情,他长久痛苦,完全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缘故。于是一向温厚的他变得暴力,有好几次,还打得刘云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
且说婚事中的那些繁文缛节,也让徐向东恨烦了好一阵子。比方定亲,淘喜,拜堂,都要设筵,筵席上还得逐一给女方的亲戚敬酒。席中光吃饭喝酒还不行,还得陪笑应酬。但徐向东性格内向,不会说话。后来,他不知在哪里隐约听到女方谁谁说他是闷罐子,让他恨得牙痒痒,仿佛这一切又是刘云的错。为一个不爱的人,承受忍受那么多,实在是怎么想怎么来气。
随着两个女儿的先后出世,迫于生计,徐向东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他先是在附近几个村找事做,修房子,做小工。他做事并没有什么干劲,早早地出去,也是为了避逃孩子无休止的哭闹声。说实话,他不喜欢婴儿,太折磨人了,偏偏又打不得。
后来,不知道是一种叫责任感的东西,在无形中支配了他,还是三五岁的女儿如天使般可爱,唤起了他潜藏心中的父爱,总之,他变得任劳任怨了。他去过湛江给别人种过甘蔗,又去肇庆的林场做过事,不过,受了很多苦,却没赚到什么钱。后来他跟朋友进了广州一个五金厂,做了五六年,从一名普工变成一名修机师傅。也该他命不好,有一次修一台一百吨油压机,爬到顶部把螺丝拧好后,竟然不小心掉了下来。他摔得很重,在家修养了足足两年,才完全康复。
那两年,徐向东脾气很不好,加上刘云爱唠叨,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兴起过要离婚的念头。不过他心中有一个小秘密,他也试这着去接近过其他女性,仍然勾不起他半点欲望。
那么离了婚独自生活吧,这样也许会快乐一点。但是两个女儿那么听话,成绩也好,实在狠不下心去伤害她们。就这样拖着搁着犹豫着,徐向东的离婚计划渐渐就淡退了。
徐向东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会对男性有着莫大的兴趣,他想开一家公共澡堂,弄个摄像头,看看男人裸着身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不过,他也知道,这年头,澡堂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了。可他真的很想很想拥有一个男人。
说起来他也有过两次与男人同床的经历,不过那根本不算什么,客人醉酒了,留宿而已。因为是熟人,他怕秘密被人洞晓后无脸做人,所以老实得动都不敢动一下。所以实际上,他徐向东根本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亲密接触过,想来真令人心酸。
常常出现在徐向东梦中的男人,大都是裸着身子,湿漉漉的。他也渴望看见男人洗澡时,那种湿漉漉的样子。因为他觉得那个样子是最性感,最令人兴奋的。其实这可能和他小时候的一次经历有点关联吧。那时候,他大概五六岁,他的父亲当时在煤矿厂做事。有一次,他跟着父亲去矿厂玩,父亲下窑洞挖煤去了,他一个人在宿舍边玩,突然听到有水声,他忍不住趴在门缝朝里看。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煤矿工人在一个大木盆里洗澡。那个男人站起身来时,他的下体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小向东的眼前。当徐向东步入青春期,对那些东西感兴趣时,他的记忆却如一张烟雨蒙蒙的风景画,看不清底下的内容。他已经记不起那个男人的器官是什么样了。
知道上网聊天可以交到各个地方的朋友后,徐向东有过去学上网的冲动。他鼓起勇气,请一个年轻的同事玩,让他教一下自己,同事爽快地答应了。他坐在同事的旁边,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突然有种被时代隔阂的感觉。他想,我觉得很复杂,他却那么熟练,并且,我连打字都不会,怎么可能学会呢。
这时,同事和别人视频。那边打过来一行字,怎么你那么丑啊!还叫什么魅力男生,不聊了!
同事赶紧解释,是光线不好,我调一下试试。要不,你等我一会,我去换台机。
怎么你那么丑啊!太直白了,老徐被吓着了。他惊心不已,自惭形秽不已。他暗里思量一下自己的样子,感觉要多委琐有多委琐,要多老土有多老土。他顿觉老了十数岁,怔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他想,这一生还奢望什么,离老离死还有多远,这么大岁数了,还奢望什么?
徐向东不敢再幻想上苍赐他一段倾心的感情了,他只能躲在被窝里,幻想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只能在幻想里,享受空虚但上瘾的可耻的欢乐。
他喜欢把蓬头开得很大,当温热的水激射下来,能够逗引起无限快感。他喜欢闭上眼睛,缓缓地抚摸,搓揉自己的皮肤和器官。在他脑中翻腾奔涌的男人,如走马观灯,如落花飞絮。他和他们拥吻,交合。他看到了商场门口那个健壮的保安,看到了楼下那个一脸阳光的大学生,看到了公园里那个喜欢运动的帅气男人,看到了那个长得像胡军的手机维修师傅,看到了那个爱穿白衬衫的多年前的同事小张,看到了那个穿灰色西装的酷酷的王经理……
一阵突兀的来电铃声把他的美好幻象撕成残纸碎片,他用毛巾擦干净沾满体液的手,接听了这个来自家里的电话。
刘云说,君芳考大学要买资料,君华要交补课费,另外家里装修厨房也要钱,有空的话,你汇点钱回来吧。
徐向东答,哦,知道了。
他没有心情再寻欢作乐了,就好像小时候一样,梦正香甜,突然被母亲叫起来吃饭上学,也好比电视里面的鬼狐,幻化成人形,千娇百媚,却陡地被打回原形。好梦断了,幻想破灭了,不是不沮丧,悲哀的。
本文已被编辑[曾棠]于2008-4-23 8:27:2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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