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见母亲。
母亲躺在一张床上,发高烧。我敢紧用手机给大夫打电话,可是手机总也发射不出去,我急得直跺脚……
醒了,知道是梦中。竟两眼润湿,再难入眠。
母亲离世已有二十三年,活着应该是八十六了。二十三年来,母亲仿佛一直还活着,从来就没有离开我似的。常常的,眼前晃动着她的身影,耳边回响着她的声音。梦里生活在她的身边。
我知道长眠地下母亲,一定在挂念着她的儿女们,一定在注视着她儿女们的生活,一定还在关心着她所有的亲人。可是,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临终时,一句话也未说。难道她对儿女什么嘱托也没有么?难道她对儿女们什么都不想交代吗?这绝不符合母亲的性格。
母亲是一个至善的女人。一生六十三岁,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也从来不怨恨任何人。因此在街坊邻居中,人缘极佳,没有一人说她的不是。母亲又乐于助人,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左邻右舍,哪家有事,她总是倾力相帮。外人都说母亲是万里挑一的好女人。母亲得病住院,村里十有八九都到医院看望她,或拿几个鸡蛋,或买两瓶罐头,其情切切,令儿女们感激不已。
母亲是一个小脚女人。她没有逃脱中国封建社会末期腐朽思想的羁绊和戕害。从小就裹了脚,长大后蹒跚着嫁给了比她小六岁的父亲。这绝对是一个大家族,当时爷爷是老大,下面还有二爷、三爷……七爷,据说八爷八岁就夭折了。对母亲来说,叔公就六七个,下一辈的叔弟更是不计其数。好在母亲过门不久,大家族就分成几家,爷爷是老大,当然除了饥荒什么也没有。爷爷就领着一家人到别人家找房住。母亲住不了给别人遛房檐的日子,就撺掇父亲借钱盖了房子,就是现在属于我的老宅。直到现在老宅还在,虽然房顶早已蒿草丛生,破烂不堪,无人居住,但我仍然不想卖给别人,我觉得只要老宅在,就好像家还在,就好像母亲还在,每年我回家也就好像有了奔向。
虽然是脱离了大家族,但母亲除了侍奉爷爷奶奶,还要照顾二叔和三叔,父亲没有上过学,大字只认识三个,就是自己的名字。母亲虽然也未上过学,但是天资聪慧,和别人识了不少字,懂得文化的重要,极力劝说两个叔叔读了书,每天她起早摊黑照顾两个小叔子,最后让他们学有所成。因此后来他们脱离了庄稼院,成了知识分子和国家干部的时候,最最感激的就是他们的嫂子,我的母亲。而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们竟然比父亲哭得还要伤心!
和母亲不一样,父亲是一个绝对的农民,他一生都不服两个叔叔,最不服的就是两个叔叔的的懒惰,他凭自己的勤劳和一点早期的商业头脑,把日子过得也算红红火火。因此,父亲一直瞧不起读书人。记得我在中考的那年,也就是一九八一年六月初的一个早上,父亲早早地把我喊起来,命令我给他牵牛去犁地瓜垅。我拧着鼻子牵了一个多小时的牛,正担心去乡里考试不赶趟,看见母亲蹒跚着踱来。
“你个老糊涂,你想毁了孩子吗?你也想让他种一辈子地吗?今天是他考试!”从未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唯一一次跟父亲大喊大叫。
母亲喊着,来到我跟前,夺过我手里的牛钢绳,“快回家吃饭,好去考试!”
我离开了地瓜地,走很远,看见母亲牵着牛,极其艰难的迈着小脚,丈量着脚下的地瓜垅,老牛在父亲的皮鞭下,也发出哞哞的叫声。我的泪就再也憋不住恣肆的流了下来,心里就下定决心,今天一定把试考好,让父亲看看,让母亲笑笑。
我没有辜负自己的决心,没有让母亲失望,我考了全县第一名。
母亲一生,生了我们姐弟五人。对三个姐姐,母亲没有操太大的心,但对我们哥俩,母亲耗尽了心血。母亲内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大哥。大哥读书时,成绩优秀,在高中时是响当当的学生领袖,但错过了高考。唯一能彻底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却让母亲给断送了。那是部队征兵,领兵的领导相中了相貌堂堂的大哥。凭大哥的才华,如果入了伍,参了军,现在不知要有多大的作为。可是,母亲竟然没舍得大哥参军,偷偷的跟部队的领导说,大哥睡觉打呼噜,说梦话。大哥的军人梦就这样破灭了。母亲的舍不得,造成了大哥的一生平庸。现在看来,这是母亲一生做过的唯一一次对不起儿女的事,尽管是出于一种特别的母爱。大哥结婚后连生两个女儿,盼望孙子的母亲,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得大嫂又生了个小子,可是那孩子只让全家人高兴了几天,就把全家人摔进了痛苦的深渊,他来这个世界不到半月就夭折了!大哥因为超生,也从大队被一票否决了。最伤心的当然是母亲,几天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她是不是从此落下了病根?
母亲因为我的学习,没少和父亲生气。父亲总是支使我干这干那,而母亲却支持我学习。但母亲很少和父亲大吵大闹,总是给我创造机会和时间来学习。更多的时候,母亲就替我干父亲吩咐我干的活儿。每每这时,我就想,等将来自己有了出息,一定好好报答母亲,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报答母亲的深恩了。就在我刚刚毕业的第二年,母亲患病去世了。
母亲先是得了感冒,在家中找了大夫,吃药打针,一个多月也未见好转,病情也愈发严重。我用双轮推车推着母亲一路小跑,把母亲推到十里之外的乡里医院。
母亲住院后,医院的医生说母亲并无大碍,各项检查都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当做一般的感冒继续治疗。可是母亲的病情,却一天比一天加重。而医院却一直也未能确诊母亲是什么病。我和哥姐们害怕了,一遍遍地问医生,是不是需要转院,到城里医院去诊治,然而医生却总说没事,在观察观察几天。
在医院的第八天,母亲还能咽下几口罐头汤,到了第九天母亲连一口水也咽不下了。第十天,母亲已被急救了几次,只能靠氧气维持了。第十天的夜里,母亲一口气再也没能缓上来,脉博停止了跳动。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一生最最亲爱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告别了她的儿女,至死也未能确诊所患何病,在最后的弥留之际,竟然一句嘱咐都没有。是她不愿说,还是不能说?难道她对这个世界一点眷恋都没有吗?难道她对她的儿女们再也没有挂念了吗?莫非她是在恨儿女们无能,没有把她及时送到大医院去治疗?还是她早已把死亡看淡,就像上邻居家串门一样,而去了天堂?否则,为什么临终时,她竟然那样安详,没有一丝的痛苦?
母亲,我亲爱的母亲!你还没有享受一点点儿子的报答,就驾鹤西去;爱看戏的你,连电视都没有看见过,就魂归佛国。含辛茹苦一生的你,为什么要和好日子擦肩而过?莫非天国里要比人间好得多?
可是,为什么二十三年来,你又经常回到儿女的梦中?让你的儿女们泪雨沾巾?你一定还在惦记着他们。你可知道,就在你走的第二年,大嫂终于给你生了孙子,还是双胞胎,如今也已长大成人,给你娶了孙媳。你可知道,你的老儿媳(你生前没有看到老儿媳)给你生的孙子,现在正读大学三年级。你那不为人知的心病终于可以去除了吧?就是你的那些外孙子们也都已成家立业了。你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
天之高,地之厚,母亲至尊!在母亲节又将到来之际,借电波,奉传心香一缕,祝母亲天国永安!
本文已被编辑[王先林]于2008-4-22 13:44:5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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