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乌江　

浩瀚乌江，从贵州大娄山自东向西，一路奔腾，以她博大的胸怀接纳百川，穿巴国腹地，越武陵岳岭，一泻几千里。

亘古以来，乌江滩头众多，水流湍急，春夏两季，河水猛涨，狂奔怪啸，水急浪高，进入秋冬，则江水平如睡湖，碧如绿染。在长达二千余里的乌江两岸，有数不清的峡谷，峡谷中无处不是青山绿水，瀑布飞流，猿鸣鸟啼，如书如画。乌江，以她神奇的力量，每隔三四十里，便造就一块冲击平地出来。而在这每块平地上，自古以来就建镇设集，是人群居住最集中的地方。

我的家就在乌江岸边的一个小集镇上。孩提时代，因为身体弱，父亲常带我到乌江里去洗澡。开始，看见乌江那汹涌的江水，心理十分害怕，怎么也不敢下水。于是父亲鼓励我说：怕什么，慢慢学，你一定能征服它的。先是在江边父亲用手托着我的下巴，教我用双脚搏打江水，双手用力地把水向两边划开。在父亲多次不厌其烦的教导下，能和父亲一起游到江中，以至游到对岸了，就这样慢慢地学会了游泳，身体也慢慢地强健起来。后来我就多次背着父亲到乌江里去嘻耍，虽然也挨过母亲多次严肃的责说，也曾数次几乎丢掉小命。但我从不后悔，是乌江浪潮的培育和锻炼，使我从小至今有了强健的体魄。

小学毕业后，考上了县城中学。开学那天，我非常高兴，大姐决定送我到学校去。一向严厉的父亲却说：“都十二岁了，就自己去报名吧，别把给你读书的钱弄丢了”。可大姐还是不顾父亲的阻止，并另外向父亲要了八毛钱，姐弟俩第一次乘坐了乌江的小火轮。坐在船上，一会儿看看后移的群山，一会儿看看那飞溅的浪花，心里想，如果没有这可爱的乌江，就没有这番享受了！大姐送我到学校后，是沿着乌江岸边的小路和栈道回家的。在县城读书三年，我没有坐过第二次小火轮。每逢星期六下午，便和几个同学沿着乌江岸边的小路和栈道回家，星期日下午又和同学一起，沿着乌江岸边的小路和栈道去学校。小路崎岖，栈道眩目，三年里不知走过多少回。我从没说过难走。我得感谢，感谢乌江的小路和栈道培养了我吃苦耐劳和坚忍不拔的品格。

初中毕业后，恰十年浩劫不能升学，回到农村。那时，我们生产队是全公社最好的了，每个劳动日价值有一元钱。队长也很有眼光，开展了多种副业。有一条二十来吨的木船，常年在乌江从事运输。队里年轻的男子都愿意去拉船当纤夫，因为除了每天能挣十个工分外，另外还有三毛钱的补助。为了赢得那每月九块钱的额外收入，还是托了点关系说了些好话，队长才让我当上了船工。

现在回忆起来，乌江的船工，怕是人世间最艰苦的苦力了。冬踏寒霜，夏顶骄阳，逆水行舟，在十多个纤夫的共同努力下，把数十吨的货载，拉过一口又一口的险滩，要付出多大的艰辛啊！乌江的险滩怪，怪在滩的两边要么是悬崖陡壁，要么是软绵绵的沙坝，总让纤夫的力气不好使出来。如果遇上悬崖陡壁，力得使在手上，如果是软绵绵的沙坝，力得使在脚下。但不管是用手还是用脚，十来个纤夫必须心往一处想，力向一处使，共同高哼着咳哟咳哟的乌江号子，共同踏踩着整齐一致的坚实步伐，才能把数十吨的货载拉过一口又一口险滩。乌江的险滩多，多在一滩连着一滩。往往是拉过了一滩，当你还没有啜过气来，肩上被纤绳勒陷的深痕还没有恢复，新的滩头又出现在你的眼前。在枯水季节滩还少一点，如是洪水季节，如果闯滩顺利，每天拉着船最多能走七八十里路，至少也要闯三四十道滩口。乌江的滩险恶，小滩滩高二三尺，大滩滩高四五尺，水流湍急，巨浪排空，涛声轰隆，如果稍有胆小或畏葸，如果纤夫的心稍有一点不齐，脚步稍有一点紊乱，就会闯滩失败，岸上的纤夫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只能是弃掉肩上的纤绳，任由船只被汹涌的江水冲向下游，这时如果梢公处理不好，就会船翻人亡货毁，处理得当船也会倒退几里，半天的工夫就白费了。乌江最险也最长的滩要算羊角的五里滩了，“险滩要数五里滩，过滩如过鬼门关，江水犹如脱缰马，狂奔怪哮浪涛天，打破船只难计数，船民终年泪不干，要想船儿平安过，除非太阳出西山”，这首歌谣是我初次当船工过五里滩时老驾长唱给我听的。

在三年的纤夫生活中，上至龚滩，下到涪陵，我脚踏过了几百里的乌江两岸，每天面对的是，凶恶的险滩，狂奔的江水，每天踩着的是眩目的栈道，坚硬的乱石。危险无时不在，拼搏无时不在，生存无时不在。虽如此，但我还是要感谢乌江，是你培养了我敢于奋斗，不畏艰难险阻的拼搏精神和生存意志。

感叹世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苍海桑田！现在乌江一切都变了，再也看不到纤夫的身影，再也听不到铿锵有力、催人奋进的乌江号子了。无心顾及乌江的变化时，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任记忆在时空中穿梭，往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的是苦难的青年时代。当一切成为历史时，那一段往事已成为我人生中最浓重、最难以忘怀、最宝贵的记忆！　

谁说苦难不好？它能锻造一个人的坚强、理智、宽容、平和，善良的性格！　

感谢乌江！感谢乌江给我多种磨练！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在面对复杂的人、事时，拥有了胜似闲庭信步的心境，可以从容笑看前庭花开花落，淡观天边云卷云舒！

本文已被编辑[山野文選]于2008-4-22 9:59:3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