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水井的年龄也没有人说得出了,就如同村里人说不出村庄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居住一样。但它存在着,与村子一同存在着。走过了多少年不知道,还要继续为村里人淙淙流淌清凉也不知道。它就象一位无私·慈爱的母亲·轻轻柔柔地出现在那里···出现在那里···
大水井在我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村子的东边,井口方正,上有盖板,都是极大的石头石块相砌而成。井水满之时如同一面镶嵌在历史深处的镜子;四周井壁是很大的石条子、大石块围着,石块也罢,石条也好,都象忠诚的妻子守护着自己的孩子或者简单但温暖的家。石上很多地方早也爬上了青苔,没有青苔的地方也斑驳沧桑;井的正上面用的是一张整石板盖住,不知何时石板从中间裂开了,村人就扛来一根结实的柏木,直插在井底往上撑住了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巨大盖板;井口方正且大,大约空间有五个平方,井口的石沿也被无数代的村人长年累月的抚摸,显得光滑圆润。手触上去有一种透心的舒服:一棵柏树,一丛竹子,形成阴凉。夏日是大水井最热闹的时候,包着具有土家族特色的白丝帕的勤快的村妇、或者是已经不包丝帕年轻媳妇,就会大盆小盆地在中午太阳最热烈的时候来这个清凉、湿润的地方,洗男人或小孩的衣服。捶衣棒的声音往往很响,整个村庄就在捶衣棒的声音中显得更加安静平和。往往在第一声响过不久,井边的石板上就会或蹲或站或坐地挤满了妇女与堆满了衣服·笑声这时会飘得很远。不知情的外村或者远地的过路人会以为哪家在办喜事呢。冬天它也不甘寂寞。它有自己的心思,怕寂寞它就在井水面缭绕起一团团的热气。井水是标准的冬暖夏凉,这个时候的大水井大多成了洗菜的地方。一盆盆一捆清脆得惹人的白菜,在井边的石板是上洗净。村里的人不喜欢用柴火烧出的热水,洗刚从地里扯拨来的白菜,他们认为用柴火烧的水会让白菜的鲜味走掉。但水缸里的水太冰凉太生硬,而这个时候大水井的水却是温暖的。那温暖像围坐在冬天的旺旺的炉子。
无法考究井是什么时候修的了。也就更没有办法知道是什么人设计的了。但井的修建在设计上是比较特别的。我看到的别处的井大多是随便在有水出的地方随便或者潦草地挖一下、围个露天的坑就成了井,挑水的人只需拿瓢往井里浅浅着一伸,便会舀起满满的一瓢;而我们的大水井则不同,在井口的石壁上被先人门凿了一个洞,水永远都只在你要蹲下,手撑井沿石板边,弯腰把上半身探下去舀水。每一回道路像在对井行大礼。(我有时候不禁想:是不是先人也认识到水是生命之源,你不得不珍惜它?)村里人每回要挑回一挑水,都要费上一番力气。有的村人提议堵上,但堵上不久又被人给打开了。久了,人们也就不再理会。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取水。直到十几年前我都记事了才堵上了那个排水的洞。原因是村中一家小孩放学口渴了。家里的人都上坡做活路了。他摘了张小梧桐叶往井里舀水,因为手短腰弯得失去了重心,掉下去淹死了。村人不但堵了洞还在井边加上了木阑珊,并在上面小孩够不到的地方加了个像扣一样的?而大水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村人对小孩最严厉的管制事项之一。
大水井也有时候会因天雨而大,天干而水少。所以,怕之余,它依旧是最热闹的一口井。主要的原因是在我们几百人的村子里,它是最大的也是水出得最均匀,水质最好的井。
经常听母亲说同一件事。说那年大天干,方圆几里路的地方的井都干枯了。只有它还在淙淙地流淌出清澈的水。母亲很虔诚的说:大天干那年村人又叫“难关年”,到处的地里都干得没有了生物,到处是饥荒的景象。饿死人的事时有发生,而只有我们村子只死了一个人。我问原因。母亲想了想告诉我说:因为有大水井。我又问为什么?母亲说因为它天干得愈久大水井的水却愈多愈甜,村里的人饿得不行了就去舀上一瓢,咕咚一喝就饱了。我不太相信只喝水就能让人活,但我还是相信了母亲的话。因为我知道母亲是想告诉我:它也不只是一口井。而是一口希望在那里!
(二)
我家离大水井只有三十多米的距离,在村里算是第二近的人家。因此,在很多年里都成了村人羡慕的人家。不为别的,就因为我家离这样一口好井近。夏天,我家的院坝在黄昏时分,常常坐满了去大水井提凉水的人。
夏天,大水井里的水像冰过的一样,清凉透心但它又不像现在冰柜冰箱里拿出的水。它凉得自然,凉得有生气。村人在夏天,特别是夏天的傍晚时,再疲乏,只要喝上一口大水井的水。疲乏一下定会消去大半,粗茶淡饭这时也会变得可口而味美。但那时候也正是大水井最拥挤最繁忙的时候,井边,井边的路上到处的或提桶或提壶(烧开水用的炊壶)。有的甚至干脆就用一个洗菜用的盆来取水。但人多。得等。不但来取水的人等。在家的人也得等。因为没有大水井的凉水在夏天一般都不开饭。
有的等不耐烦了干脆就坐在在我家的院坝边的石墙上里等。男的掏出烟袋卷上一根旱烟,“吧兹,吧兹”地吸开了;小孩大多就在我家周围玩起了迷藏;妇女大多会进屋同我母亲唠嗑上几句。那时是我一天最热闹的的时候,我总会不停地用较快的步子在那些桶,盆留出的空隙里转悠,好多年里都记得村上多数人家的桶,盆是什么样的。是什么颜色的。有的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跑回去掏了一碗饭又来了。因为家里的人都骂他(她)没有用水都提不来。但来了一看,哎呀,还要等。
这时也最是我有“优越”感的时候。因为我家不要等。完全可以在人少时几步就舀回一口凉水。
(三)
九八年我从海南当兵回来,并向村里人极力的灌输。说人家海南人都是一家在院子里打一口井,有的还深几十米,我们为什么不在村里多挖几口水井。而且我们这里的水多,随便是那个地方刨上几下都会有水的。母亲听我的游说,骂了我一顿。不外乎什么“喝了几天外水就变调调了。。。。。”还是说那水挖出来能喝吗?
我从此没有再说过,说心里话,我也没有在哪个地方喝到过像大水井这样好的水过。这几年很少回家了,偶尔回去也是很少直接喝井水了。而是象外面的人一样喜欢用热水泡点茶啊什么的。因为在外面习惯了水要烧过再喝。怕得拉肚子。但今年六月回去,我却感受到了深深的失落。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村人几乎都在自己家的周围挖了井。而且听在乡政府当农业副乡长的堂哥说,马上就要给我们村解决自来水了。大水井变得有点寂寞了。井边的柏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井边留出了很大的一片空白。旁边还多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坐在饭桌上,我有些痛心地对父亲说:“爸爸,大水井要不见了”。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呆了一月后我走了。走时,我特意在大水井喝了一大瓢水········
前几天打电话回家时·我同父亲似乎无意间说到大水井的水真好喝·父亲淡淡地说了一句:“大水井我们重新修了。用钢筋水泥修的,而且是我带头让村人集资的。”接完电话。我心里不由升腾起一种满足感。
何时,我再去面对这口大水井哦!我相信很很快了······
-全文完-
▷ 进入一条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