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啼鸣的鸟儿唤醒，有时，真是一种幸福。长久住在城市，四周是水泥筑成的冷冰冰的高墙，来来往往穿梭在街道上的是因陌生而千人一面的行人，仅有的几棵爬满尘埃的长青树，看不到一丝季节变幻的消息。这里，没有湖光山色，也没有草长莺飞，与生机勃勃的自然世界离得很远。所以，当我躺在床上听到窗外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的时候，竟然莫名中觉得是一种幸福了。

是啊，能听到这么原始古朴的乐章，难道不是幸福么？在我走出睡梦的一刹那，还真以为是回到了那个虽然有些偏僻但却幽静得让人永远温暖的家乡。在我的记忆里，那里处处都有鸟语花香。

然而，不是。此时的我，正躺在乡下老岳父家里。它虽然是我又一个可以修补心灵的地方，但毕竟不是家乡。十几年前，我从学校毕业，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小山城——鹤峰。初来时不知独在异乡的难处，脑子里只有橄榄色的梦想，直到后来自己总想以百倍的努力去冲破这张用地域、血缘还有金钱编织成的复杂网络，而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失败的时候，才知道孤身一人在外打拼有多么的艰难。每到这时，也就常常想到那个遥远而温暖的家乡，想安静地坐下来，听一听家乡的鸟语，嗅嗅家乡的花香。

然而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奢求。所以，每当我感到寂寞和委屈的时候，我就会带着妻儿回到老岳父家，去感受一次回家的感觉。

近来，长期坐在不足二十平方米办公室里，面对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几张老脸，成天写着没完没了的公文，实在有些困倦了，心里闷得慌！有时真觉得曾经蓬勃的生命被抽空了似的，只剩下一副并不属于自己的皮囊。所以清明前夕，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老岳父家，渴望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听一听大自然生命律动，散散心。

于是我穿衣起床，来到院子里，静静地坐下来，看对面春意萌动的远山，看自由飞翔的小鸟，看轻纱一样飘缈的晨雾，把自己浸泡在乡村早晨醉人的宁静里。

三两成群，拖着长长尾巴在枝头上下翻飞，还不时发出一串串沙哑啼叫声的，那是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的“三叉”（母亲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因它飞翔时尾巴上有三道剪刀一样的分叉，所以就这样叫）。它们彼此环绕着盘旋飞舞，欢快地叫着、闹着，俨然是热恋的情侣正在叙说昨晚没有来得及表白的情话……

形似麻雀，长着橙黄色的嘴尖，浑身草绿色艳丽羽毛的，那是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的“青菜倌”（后来才知道是相思鸟）。它们灵动地在空中倏然来去，就象是一群穿梭在大人中间调皮的小孩子……

对山上,不时传来一阵阵响亮的振翅声,紧接着又传过来“嘎”的一声长叫,不用说，凭那振翅的气势和极富诱惑力的熟悉的声音,就完全能够断定，那是色彩鲜丽华美的锦鸡。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就常常循着这样的鸣叫，漫山遍野地去搜寻那美丽得让人有些眼昏目眩的家伙筑在乱草中的鸡窝，幸运的话，还可抓上几只小鸡……

此时的山林，不，此时的山沟,是它们的天堂!它们在自家的领地里自由地来去,它们说着属于它们的语言，歌唱着属于它们的爱情，教导着它们的孩子！说不定今天就是它们的清明，它们的泼水节，它们的情人节，它们正在举行它们约定的仪式！

慢慢地，早起的人们开始下地劳动。山里人并不习惯一起床就大吃大喝，他们起床后要到地里去“打早”——干早活，直到肚子实在饿了，才回家吃早饭。有的扛着锄头去锄地，有的背着背篓去山沟边打猪草，有的什么也没有拿，他们到自己庄稼地里去不过是完成清晨起床后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他们的步伐不紧不慢，很少急急匆匆的，总是从容而散漫的样子。在他们看来，生活原本就是随着时间而慢慢度过的，犯不着那么急急匆匆象去赶鬼似的。

走在乡间的小路，都是熟识的乡亲，相互招呼一声是必须的。不过，从他们问候的语调可以听出，他们彼此之间除了朴实的亲切以外，绝没有半点拘谨，就算碰上的是自己的长辈，声音也放得那么开，放得那么亮，不象是在城市里，连彼此问候也被运用得那么势利。

有的，碰巧遇上了自己想找寻的老乡，就停住脚步，站在路边唠叨起家常来。实在太累了，干脆往路边的草皮和石头上一坐，彼此燃上一枝烟，慢悠悠地继续先前的话题。分手时，用手拍打一下屁股上的泥土，或扛着锄或背着背篓，向自家的田地里晃去。

一位乐哈哈的老乡，一边走,一边哼着小调，从山路上走过，身后跟着几只同样漫不经心的狗，好象他的贴身侍卫……

晨雾开始慢慢散去，太阳从山尖上照射下来，把整个山沟照得透亮,更显得无比的详和宁静。

零落分布的瓦屋檐顶上，开始升腾起紫色的炊烟，顺着瓦沟向天空散去。有人把菜倒进油锅里，发出嘶嘶的油炸声，此时，油香开始袭击我的鼻冀，这样的香气是那么亲切而熟悉。是啊，这正是小时候母亲炒菜那温暖熟悉的香味，这样的香味常常窜进我的梦里。

晨雾终于在太阳强光的照射下，全部褪去了。太阳光照在我的身上，第一次散发出了让人迷醉的香。出去“打早”的人们，在家里人长声短声吆喝“回家吃饭咯”的呼声中，开始三三两两地迈着从容散慢的步子回家。他们走得那么坦然，走得那么轻松，走得那么满足，没有一丝欲念，也看不到一点疲惫！

看着山沟里重归平静的田野，听着山林里还依旧快乐的鸟叫，沐浴着带有香气的阳光，我觉得自己平日那些因为希望得到回报的努力，和因为这样的努力而带来的失落、委屈和寂莫，全然是自己踏入生活误区而来的烦恼。其实，我应该去冲破的，不是那张异乡人用血缘、地域、金钱织成的网，而是自己这张渴望得到的急切的心网，因为有了这张网，让我的生活多了失落和委屈，没有了湖光山色，没有了鸟语花香；其实，不管是故乡还是他乡，只要自己感到古朴，感亲切，感到温暖,它就是家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