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不知是因为灾荒还是战乱,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为了活命,母亲带着十岁的他和哥哥,去地主家做佣工,给人家放牛,种地,上山打柴。
在那个年代,穷人除了给人家当牛做马之外,别无出路。但他却生性懒惰,好逸恶劳,常常遭到地主的鞭挞,而且他生性暴躁,动不动就和人打架。
有一次又偷了地主家的锅去卖,被人家抓住,痛打了一顿,要赶他走,他呢,却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平生只会骑射,您不如给我一张弓,让我去深山打些野味。”
地主听了,暗笑道:“这穷小子,倒还有点意思,就让他试试看吧。”
从此,每天在深山里追逐野兽,他身手矫健,就是像鹿这样善于奔跑的野兽,他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来。地主原以为他会葬身于野兽腹中,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家的庖厨里的野味便多得放也放不下。从此,地主也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哥哥见此光景,十分羡慕,也向地主要了张弓,跟着他,每日去深山追马逐鹿,朝出暮归,倒也有趣。
如果不是遇到她,他也许将一辈子就这样庸庸碌碌地活着,直到耗尽生命,再在病痛和饥寒中凄凉地死去。这也是自古以来,无数中国农民最后的结局。
但他很幸运,因为他认识了那个女孩,从此,他的生命便奇迹般地转变了。
一天,兄弟俩闲着无事,便去街上逛。那一天,正是一年一度的庙会之期,街上人山人海。他们就这样穿着一身破衣烂裳,挤在热闹,嘈杂的人群中,丝毫也不在意人们投来的鄙夷的目光。
忽然之间,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原来是张刺史家小姐到了。在无数目光的交织处,一顶华丽的轿子,跟着大群的老妪,使女,缓缓地来到了庙前。
轿帘掀开了,一位妙龄少女下了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轻移莲步,进入庙中。
他只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顿觉如痴如醉,一双目光紧紧追逐着那少女。直到她上完香后,走出庙,绝尘而去,他却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兄弟,该回去了,”在大哥的呼唤声中,他才如梦初醒,回过头,只见日薄西山,街上的人流早已散去。
“阴丽华呢?”他喃喃自语着,怅然若失。
“阴丽华是谁?”大哥感到莫名其妙,他有点怀疑弟弟是不是疯了。
“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爹给我们讲过的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事?”
“刘秀?”大哥越发糊涂了,他不明白,弟弟今天为何总扯些奇怪的事。
“对,刘秀当年不是说过吗,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而今天碰到的这位张小姐,就是我的阴丽华。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她做我的妻子。”他说着,就好像美梦成真一般,兴高采烈。
“你还是睡椿树下做梦去吧。就你一个穷叫花子,不饿死算你命大,还去打人家千金小姐的主意。你还是等着做一辈子光棍吧。”大哥哈哈笑着,极尽挖苦之能事。
他听了,一句没言语,默默地跟着大哥回了家。
倒在稻草铺就的床上,大哥很快睡熟了,酣声连天,而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鸡鸣阵阵,又到了上山打猎的时间了。大哥揉着惺忪睡眼,起床穿衣,而他却赖在床上,不愿起来,任凭大哥再三催促。
“大哥,像我们这样整天给人当牛做马,受苦受累,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大丈夫就应该胸怀大志,封狼居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要干什么?”大哥闻言,惊愕不已。
“今唐室纷崩,中原逐鹿,王仙芝起事濮州,黄巢也起应曹州,你我不如去随他,何必再在此埋没一生!”
大哥本也厌倦了为奴做隶的生活,听了此话,也有点心动,便点头答应。于是兄弟俩便悄悄告别了母亲,离别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两人投到了黄巢军中,开始随师南征北战。他本来就有万夫不当之勇,在打猎时又练得一身好本事,做战勇敢,屡建奇功,地位也逐渐晋升。不久,便成为了黄巢的心腹。
一晃八九年过去了,往日情同手足的哥哥早已战死,而他呢,却封候拜将,志得意满。
在战乱中,女人也成为战利品,别的将领们大多已是妻妾成群,整天沉溺酒色。唯有他,尚能洁身自好,因为他始终未能忘情于那位一见钟情的张小姐。
昔日,他只是个市井无赖,根本没资格去爱他,去娶她,而如今,自己富贵了,她却不知又在何方?他无数次对着寒风冷月,潸然泪下。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经历了尽十载的相思之苦后,她竟又一次在异地他乡与那位魂牵梦萦的少女再次重逢。
那是在占领长安后不久,一天,部下掳来一群女子,中有一人,虽衣衫暗淡,满面泪痕,却是明眸皓齿,风姿嫣然。与身边那些蓬头垢面的女人决然不同。这女子是谁,为何这等到眼熟。他呆呆地想着,忽然觉得她好像自己的梦中情人张小姐。
于是,他急忙唤过那女子,朗声问道:“这位小姐,可是张刺史家的女公子?”
那女子听了,迟疑片刻,低声称是。
原来真是她呢,他高兴得快要晕过去了。
“当日有幸得睹芳容,刻骨铭心。十年未见,卿何流落至此?”他扶起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姐,关切地问。
姑娘见他言语温存,也不像坏人,便含泪诉道:“父亲已战死,母亲也已失散。小女没办法,跟着乡亲们,流离至此。”
他看着小姐泪眼盈盈,如梨花带雨,也禁不住滴下泪来。
“小姐,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向杀人如麻的他,此时面对心仪之人,竟有点怕羞,连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将军直言吧。”小姐答。
“自从那年……”他从故乡庙会那惊鸿一瞥说起,直说到自己是如何投靠义军,九死一生,又如何立志非她不娶。
小姐静静地听着,脸儿渐渐变得绯红。
“小姐,嫁给我好吗?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苦,一定给你幸福。”
小姐听完,娇羞脉脉,良久无语。在这战火纷纷的年代,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也算有了依靠,她痴痴地想着。
他终于如愿以偿,和那位张小姐成了亲。他这才知道,小姐芳名叫张惠。雕栏玉砌,楼宇台榭,这些昔日王公大臣们的府邸,成了他们的安乐窝。
后来,官军卷土重来,黄巢军渐渐处于下风,而此时,他突然临阵倒戈,投降了朝廷。这对早已胜券在握的朝廷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在他的一路追杀下,黄巢兵败如山倒,最后在泰山自缢。而他,却因功大,被朝廷封为梁王。
他从小没读过什么书,生性又残忍好杀。相反,张惠却善良贤淑,曾在丈夫刀下挽救过无数将士性命。他性子一起,六亲不认,但对妻子,却总是言无不从。
十多年后,张子终于病逝了,看着他毕生所爱的女子就这样离开了,他只觉欲哭无泪。而无数受过张惠恩泽的兵士,闻她去世,也都痛哭失声。
尽管他一生都在挚爱着张惠,但他后来的所做所为,却太让人失望了,若张惠地下有知,只怕也会寒心的。
朝迁给他赐名“朱全忠”,而他却并非忠义之人。尽管张惠生前一再劝他不要篡夺帝位,但在张惠死后不久,他就残忍地杀害了唐朝最后一位皇帝,自立为帝。
张惠在世的时候,他尚能从一而终,不至肆意胡为。而在妻子死后,他却变得嗜色如命,竟和自己的几个儿媳公开lu*n伦,最终被儿子杀死。而他,也因为死在儿媳的床上而遗臭万世。
他,便是后梁的建立者朱温。朱温在史书上可算是恶名昭著,但那些坏事,都是在张惠死后做的。一个生性好色嗜杀的大恶人,却能倾心于一个弱女子,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也算是个奇迹吧。
史称张惠为五代第一贤后,可谓是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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