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一纵身,如一片落花般,翩翩飘落……
已记不得是何年何月了,那是个秋风瑟瑟的早上,清霜凛凛,黄叶纷飞。在一个叫息的小城外,息候正在和妻子息妫执手话别。
“妫儿,你不走行吗?”息候痴痴地望着美丽的妻子,轻轻地问,满脸的不舍和无奈。
同样满面愁容的息妫,听了此话,心里也觉凄楚,点点泪珠儿悄悄溢出,滑向嘴边。她喃喃低语道:“大王,臣妾也不想离开呀。可是,与父母几年未见,总要回去看看他们吧。”
息候抺了抺泪,笑道:“是呀,你也该回娘家一趟了。都是我不好,这么多年,竟从未舍得放你回去。”
“这怎么能怪大王呢?千里迢迢的,回去一趟也不容易。再说这几年战火纷飞的,也回不去。”息妫见丈夫自责起来,忙安慰着。
“对,近日烽烟稍静,正是难得的机会。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息候携着妻子的手,慢慢走向早已停放在路边的凤辇。
“臣妾永远不会忘了大王的,一定尽快回来。”息妫在奴婢们的搀扶下,走进了凤辇。她回头望着丈夫,脸上虽挤出了几分笑容,却满是泪痕。而她发现,丈夫此时也像一个将要离开母亲的孩子一般,楚楚可怜。
泪水再次迷糊了她的眼睛。在辚辚车声中,华丽的凤辇在一群奴婢的跟随下,缓缓起程。
她回过头向后望着,车越行越远,丈夫还一直呆呆地站在西风里,泪眼迷离。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车马卷起的尘土在肆意飞扬。
唉!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又何必这般眷恋,她自我安慰着。
车子沿着当年她出嫁的那条路往回走着,她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感慨不已。几年前,她还是陈国的公主,那个清纯可爱的小丫头,而今,却已为人妇。在当今世上,哪个王候不是妻妾成群,弃旧怜新,唯有息候,却对她情有独钟,永如新婚般恩爱。爹娘若知道这一切,也一定会高兴的。她想着想着,便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车马忽然停了下来,一声马嘶把她从梦中惊醒。怎么回事,她正要问,已听见一个小丫环叫道:“夫人,有人想见你。”
想见我,是谁呢,她又想问,只听有人笑道:“小丫头,连姐姐也不记得了?”
她揭开帘子向外望去。路边,一个衣着光鲜,满头珠翠的女人,正含笑望着她。在她的身后,是一群奴婢,还有一辆比她的还华丽的凤辇。原来是姐姐蔡妫,她惊喜异常。从小,两姐妹也曾是亲密无间的,后来,姐姐嫁给了蔡候,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息妫下了车,笑着问道。
“小丫头,你不知道吗?你已经到了蔡国……”
原来是这样,她有点恍然,蔡国是回陈国的必经之路。
“妹妹,姐姐好想你。我已经在路上等你半天了,先别走,跟姐姐回去住几天好吗?”
离别这么久,她又何尝不想姐姐,但想到丈夫还在国内苦苦守候,她迟疑起来。
“怎么,不愿意,难道你不想姐姐?”不由分说,姐姐已拉着她的手,上了另一辆凤辇。
两辆辇车和奴婢们浩浩荡荡地进了城。车内,蔡妫将妹妹揽在了怀里,高兴地问这问那。见了久违的亲人,离愁别恨渐渐消散,息妫也慢慢快乐起来。
到了宫里,蔡妫带着妹妹去见蔡候,息妫第一次见到了姐夫。与英俊,文弱的息候相比,蔡候显然要粗鲁得多,他高高的,又黑又瘦,说话声音也大的惊人,真是一介武夫。相比之下,她才觉得,自己的丈夫才是当今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管他美丑呢,还是先行礼吧。于是,她盈盈拜倒,口称:“见过大王。"
蔡候已经妻子介绍,知道眼前这女子便是小姨子息妫,忙道:“小姨请起。”虽说着话,他的两只眼睛,却盯在了息妫的身上,再也离不开了。他惊诧不已,世人都传说她们是一对姐妹花,但妻子虽然美,与妹妹比起来,却是黯然失色。眼前这女子的美,已非笔墨所能形容。
他恍惚感觉一阵春风扑面而来,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花,他就在这花海中徜徉忘返,耳畔传来一声声莺啼燕语。
蔡候正身陷春梦中不能自拔,忽听有人叫道:“大王!”
他惊醒了,回过头,只见妻子正含笑看着他,秋波盈盈,满含娇嗔。他不好意思起来,吩咐道:“叫人准备酒筵,为姨妹接风。”
息妫见姐夫这般无礼,很气恼,却不好说什么。
酒筵很快准备好了。蔡国虽也是小国,与息国比起来,却富裕得多,奇珍佳肴,罗列满桌。香茗陈酿,应有尽有。
在悦耳的韶乐声中,息妫和蔡候夫妇,还有一些嫔妃相继入座。
蔡候满斟了一杯酒,笑道:“姨妹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寡人敬姨妹一杯。”息妫不好推却,接过来,勉强饮了。
蔡候又斟了一杯,道:“今日初见姨妹,深感荣幸,姨妹再饮一杯吧!”
息妫忙起身辞道:“大王厚意,贱妾感激不尽,但妾不胜酒力,实不敢再饮。“
蔡候笑道:”就饮这一杯,再不勉强,如何?”
蔡妫只得又喝了这杯,顿感有点头晕。
蔡候也不再缠她,又和其它嫔妃喝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嬉笑声声,不绝于耳,十分嘈杂。息妫只感到头越来越晕,矇眬中,蔡候那双可怕的眼睛不知何时又盯上了她,她开始心神不宁。
再后来,如做梦一般,她看见同样喝得醉醺的蔡候,突然离座而起,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她想逃离这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蔡候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摸上了她的脸,接着,另一只手在腰后一搂,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耳边哄笑声骤然响起,她惊醒了,从未有过的耻辱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用力挣脱了出来,看到那个男人又要伸手抱她,她忍无可忍,用力一推,蔡候踉踉跄跄向后倒去。耳边传来一片惊呼声,她回头望去,众嫔妃忙成一团,而姐姐不知为何,却呆呆地坐在那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冷笑了一声,叫道:“姐姐,小妹告辞了,”说话间,已奔出了门。外面天快黑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在奴婢们的搀扶下,走出层层深宫,上了凤辇,仓皇而去……
息妫回到了陈国后,见到了父母,自是十分欣喜。住了几日,由于日夜思念息候,又匆匆踏上了归程。怕蔡候再度纠缠,她绕道而行,十几天才回到了息国。
小别胜新婚,夫妻相见,兴奋不已。息候问起了别后种种事,息妫一一做答。然而,当他问道在蔡国是否见过姐姐时,只见妻子神色突变,厉声道:“没有。”
息候见妻子这副神情,料她必有隐衷,问她,又不肯说。于是,他走出去,找来了随去的几个侍女,细细盘问。那些侍女也不敢隐瞒,便将蔡候醉后如何调戏夫人,夫人如何愤然离席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息候听后大怒,暗骂道:“好你个蔡候,你我是亲戚,两国又交好多年,你竟敢辱我妻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立即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举兵伐蔡。
息国要比蔡国小得多,以往打起仗来,总吃败仗,加上息候怕人笑话,又不肯说出起兵原因。于是,大臣们纷纷反对,无奈息候执意要打。正在相持不下时,忽听有人奏道:“大王,臣有一计,必能亡蔡,又不伤我国一兵一卒。”
息候大喜,叫道:“快讲!”
那人道:“这事,可用借刀杀人之计。臣闻蔡国原与楚国交好。近日背盟投靠齐国。大王可以派人去见楚王,游说楚国发兵,攻打蔡国,由我国提供军费粮草。楚军来时,要他们先佯攻我国,您再向蔡国求救。蔡国出兵后,国内必空虚,楚国再举兵偷袭,必能一举攻破。这便是当年孙膑所用的围魏救赵之计。”
息候听完,拍手道:“妙,卿真乃姜子牙在世!”于是,重赏此人。
息候也不再商议了,马上召来一位使臣,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令他马上赶往楚国。
息妫见丈夫问起姐姐,想起蔡国爱辱之事,心中烦恼,一个人呆呆坐着,直到傍晚,才见丈夫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妫儿,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息候见妻子闷闷不乐,便出言安慰她。
“报什么仇?”息妫听后,吃惊地问。
“妫儿,你不用瞒我,你在蔡国所遭遇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我已决意为你报仇。”息候激动不已,一口气将刚拟定的复仇计划,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他原以为,妻子听后一定会满心欢喜,谁知话刚说了一半,息妫的脸色却越来越冷,最后,竟尖叫道:“谁让你报仇的?”
这大大出乎了意料,息候惊得说不出话来。
息妫却忽然失声哭道:“大王,你好糊涂!蔡候纵然无礼,也只是酒后失德,又没把我怎么样,值得你大动干戈吗?你这一闹,叫我以后怎么去见姐姐,去见父母呀?这都是其次,息蔡两国交好多年,唇齿相依,你挑起战端不说,还去勾结楚国。那楚国乃虎狼之性,若真灭了蔡国,息国又岂会安然无恙?”
息候听妻子的话句句在理,又听说蔡国若亡,息国也不能保,害怕起来,忙下令追回使者。此时使者早已跑出了百里之外,哪还追得回来。
息国使者马不停蹄,到了楚国,便将息候所授之事,一一说与楚王。楚王听说蔡国已背信弃义,投靠了齐国,大怒,道:“这蔡国竟敢朝齐暮楚,这般可恶,不可不伐。”他又听说息国愿助军费和粮草,更是欢喜,笑对使者道:“回复你家主子,就说我三日后将亲帅大军,征讨蔡国。”
使者回报后,息候知此事已无法挽回,只得听天由命。几天后,一支楚军果然千里奔来,将息国围得水泄不通。息候只得依计写信向蔡国求救。
那蔡候自息妫走后,懊悔不已,深恐息候怪罪,此时得报,正欲将功赎罪,于是尽发国内精兵强将,出城助战。
谁知两天后,楚王又另帅了一支大军,杀向蔡国。蔡国原就不是楚国对手,更何况城内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于是,没几天,蔡国便告沦陷,蔡候也被活捉。正在息国城外与楚兵周旋的蔡军闻讯后,纷纷不战而降。一场战争就此结束。
那楚王却也宽宏,特意摆下酒席,为蔡候压惊。蔡候已是阶下囚,只得唯唯诺诺,俯首贴耳,以保全性命。
席间,楚王笑问道:“你和那位连襟有何牢不可解的冤仇,他要这般算计你?”
蔡候直到城破之后,才知道是息候搞的鬼,愤恨不已,此时见楚王问,暗忖道:息候,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我也让你尝尝玩火自焚的滋味。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答道:“其实我俩之间原也没什么嫌隙,这都是因为息妫那个贱人挑拨离间所致。”
楚王细问原由,蔡候便将那日醉后调戏息妫的事向他一一道出。
楚王听毕,哈哈笑道:“亏你还是个一国之君,国中难道就没有女人了吗,却去挑逗人家媳妇?”
蔡候面上一红,道:“美人倒有不少,只是没她那般美貌的。”
楚王疑惑道:“那息妫真有那么美吗?”说着,吩咐一声,须臾,几个楚国美人儿鱼贯而来,娉娉婷婷,一个比一个娇媚迷人,蔡候只看得眼花缭乱。
楚王得意地笑道:“那息妫可否比得上她们?”
蔡候一心想鼓动楚王去争夺息妫,好为自己报仇,哪管得了那么多,忙笑道:“似这样的美人儿,敝国中也有几个。但是像息妫那样的,当今天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
楚王听了,低首不语,蔡候又乘机添盐加醋,大夸息妫的美艳。
楚王本就好色,听了,连连叹道:“只可惜人家已是他人之妇,我等无缘了!”
蔡候笑道:“大王要是真的想要那息妫,小臣倒有一计,定能让大王兵不血刃,美人在抱。”
楚王春心已动,哪里还按捺得住,忙问道:“什么办法?”
蔡候附在楚王耳边,秘密教授一番,楚王听后,连连抚掌笑道:“妙……”
楚王弃了蔡国,带了军队直奔息国,会同城下楚军,将息国围得铁桶一般。接着,他带着几十名武士,进城去见息候。
息候听说蔡国已亡,连日以来正忙着为楚军准备军费粮草,听说楚王来了,忙迎了出来。
两人相见,礼罢,相继坐下。息候强笑道:“大王神勇,一举攻破蔡国,真是可喜可贺。”
楚王冷笑道:“公为一己私怨,挑起战端,反使我国损兵折将,损失不小。”
息候惊问道:“这是怎么说。”
楚王不悦道:“天下谁人不知,公为了蔡候失礼于贵夫人一事而耿耿于怀,借兵伐蔡。我等为了此事大动干戈,公却毫发未损,坐收渔利。我说的是也不是?”
息候惊得半晌无言,勉强应道:“大王恕罪,臣也是不得已。臣已着人筹备粮草,犒劳贵师。”
楚王笑道:“不必害怕,我等千里而来,攻城掠地,不过是为贵夫人泄恨而已。只要她现身一见,陪杯酒,我等自当离去。至于粮草嘛,贵国地小民弱,恐一时也难筹措,不要也罢。”
息候明知楚国已重兵围城,息国危在旦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得点头答应下来。接着,他下令摆筵,同时传唤夫人。
息妫得令,明知此去必是一番羞辱,也不得不华妆盛服,款款而出。
历代楚王皆是好色之徒,常作巫山云雨之梦,在国内广选细腰美女,有谚语云:“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虽是阅美无数,见了息妫,这楚王竟也和蔡候当日一样,神痴目呆,不会动了。
酒席早已摆好了,亦如当日蔡候迎接息妫时一般丰盛。
息候见妻子到来,硬着头皮笑道:“妫儿,楚国大王为了你我之事,不辞辛苦,千里奔波。你敬大王一杯吧。"
息妫回头怒视了丈夫一眼,极不情愿地执杯斟洒,送上前去,对楚王道:“大王请。”
楚王正魂不守舍,听了此话,宛如春莺雏燕,在耳边低语了一声,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美人儿已捧着酒,迎了上来,忙笑道:“多谢夫人厚意。”他说着,伸手去接酒,却发现息妫一双纤手细腕,如白玉莲藕一般,于是一把抓住,再不肯放。
息妫气得满面通红,又不敢发作,只得又叫道:“大王请饮。"
楚王只得松了手,接过酒,一饮而尽。
息妫也不待丈夫吩咐,向楚王道:“大王慢饮,臣妾还有事,失陪了。”说完,又瞪了息候一眼,扬长而去。
楚王眼看着美人儿莲步翩翩,终于不见。他色心已起,也不再顾忌什么了,向息候道:“久闻贵夫人美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息候知事不妙,勉强应道:“大王见笑,拙荆也不过是野妇村姑,怎比得上大王世居江汉,美人无数。”
楚王遂直言道:“公既喜欢江南美色,寡人愿以佳丽百人,以易贵夫人,行否?”
息候听了,变色道:“敝夫妇结发三载,琴瑟和谐,岂可分离。大王若爱美女,臣当另择佳人,以赠大王。”
楚王怒道:“尔国一向为楚国附庸,称臣纳贡。岂不闻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息候也被激怒了,口不择言,吼道:“大王不晓大义,君夺臣妻,岂有人君之风范?”
楚王色令智昏,也不肯多言,依着蔡候之计,喝道:“尔敢忤逆犯上吗?来人,给我拿下……”
楚国那些武士,本是楚王吩咐过的,此时一声令下,立即冲出,手中利剑,凛凛生辉。息候只惊得不知所措,马上便被擒拿住了。息国卫兵虽然多于楚兵,却无人敢动。
此事立即传遍后宫,息妫得知,泣道:“大王不听臣妾之言,致有今日
之祸。悔之晚矣。”她又忖道:大王既已束手,贼稍后必来辱我。我乃一国之后,又岂能做失节之妇。她想罢,奔入后苑,来到一口井旁,望着幽深的井口,泣道:“大王,妾先走一步了,如有缘,来世再做夫妻吧。”她哭着,泪水如急雨一般,簌簌而下。她正举步要跳,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已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她回头一看,楚王已带了十几名武士,闯了进来,而抱住自己的,便是一名楚兵。
楚王哈哈笑道:“美人,好端端的为何寻死?”息妫被抱着,动弹不得,闻言怒道:“大王不欲让妾生,还不让妾死吗?”
楚王走到跟前,只见息妫满面泪水,脸儿通红,如雨后桃花,娇艳异常,真是我见犹怜,未免心猿意马。挥忙挥了挥手,喝道:“放开她!”紧抱着息妫的那士兵忙松手走开。
楚王也懂得怜香惜玉,笑道:“寡人正要和美人儿共享荣华呢,美人切莫寻死觅活。”
息王忽然跪倒,泣道:“君若真不想妾死,就放过妾夫妇二人。”
楚王笑道:“这事好商量,你先起来……”
楚王采用蔡候的诡计,擒得息候夫妇后,便带着他们出了息国,来到城外。那息国上下,百官军队,眼见外有重兵围城,息候又被俘,纷纷做鸟兽散。息国从此灭亡。
夜凉如水,红烛泪残。楚军帐中,息妫一个人独坐着。泪,无声地流淌着,亡国之恨,夫妻分离之苦,让这个绝代美人痛苦不堪。唉,国,没了;家,没了;丈夫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想起他,一腔幽怨也随着爱意在心中纠缠:大王呀,你既这般懦弱无能,又何必争强好胜,引火自焚,落得如此下场!
她正在胡思乱想,一个人影蓦然闯了进来。
喝得醉醺醺的楚王一进帐,便朝她扑了过来。
“美人儿,让你久等了,寡人这就来陪你”,楚王一步步地逼进。
“大王,你要干什么?”她惊恐地往后退着。
“干什么,这你还……还不明白……”楚王伸手想要摸她。
“不要,臣妾是有丈夫的。”她绝望地向边上躲。
“什么丈夫。告诉你,息国早就灭亡了,你丈夫也叫我抓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知道吗?”
息妫此时已无处可躲,便厉声叫道:“大王若再逼迫妾,妾唯有一死。”说话间,她手上已多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利刃,映着烛光,寒气森森。
楚王见状,酒已醒了大半。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主意的人,迟疑了几分钟后,又笑道:“美人不要这样。你死容易,息候怎么办?”
息妫听了,惊愕无语。
楚王又劝道:“寡人所做所为,只为爱慕美人而已。美人若有个闪失,我留着那息候还有什么用?”
息妫闻言,心里如野兽撕咬一般,痛彻心脾,自思道:这事皆因我而起,又怎可连累丈夫无辜枉死。不若舍身从贼,以后夫妇或还有再见之期。
想罢,她抹了抹泪,低声问道:“我若依了大王,我夫君就不会死了吗?”楚王笑道:“这是自然,有你在,我保他平安无事;你若有不测,他也只得陪葬。只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再也不能见他。”
息妫暗忖道:只要他能好好地活在世上,就是今生不能再见,我也无怨,想着,已是泪如泉涌。
楚王见她已弃了匕首,于是,轻轻走了过来,抱起她,放在了床上,她瑟瑟地抖着,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楚王得了息妫后,心满意足,次日便下令班师回国。蔡候献谋有功,楚王便放了他,他又复为蔡国之主。只可怜息候,借刀杀人不成,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息妫跟着楚王回到了郢都,那楚宫果然宏伟瑰丽,大殿楼台重重,琪花瑶草遍地,这一切,自非息国所能比的。楚王对她也是爱若珍宝,竟把其它妃嫔弃如敝履。
无奈息妫每日所思,唯有亡国之恨,失节之辱,只觉生不如死,又虑着息候安危,不敢自戕。人活到这种地步,苦楚可想而知,从进入楚宫那天起,她竟从未开口说话。楚王知她烦恼,百般劝解,只是无用。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其中一个后来被立为储君,继位为王。而她,却依旧痴痴呆呆的。
“花飞花谢花满天”,又是烟花三月,后苑的桃花开得正艳。她依如往年一般,呆呆地站在花前,一树树的花儿如霞似锦,映红了天。东风过处,无数花瓣儿凌空飞舞着,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雪。风停后,花儿又飘落池塘中,随悠悠碧水流向宫外。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而又陌生呀!当年在息国,每到春来,这花儿不也是这般美,这般艳吗?如今花儿依旧,故国又在何处?还有,当年无数次携手花前的丈夫如今又在哪里?想着这一切,她不觉泪流满面。
正远远地看着她的楚王见这般光景,也觉伤感,忍不住走过来,低问道:“卿自入宫以来,寡人百般怜爱,卿却只管掩面而泣,不吐一语,却是为何?”
此语正问中了息妫心事,她只得喃喃低语道:“妾以一身而事两国君主以,自感无比耻辱,怎忍开口说话?”
楚王听了此言,似有所悟,笑道:“美人不必气恼,朕当初都是轻信蔡候那厮的诡计,害你至此。不如我去把他抓来,任你报仇如何?”
息妫只当是戏言,也不去理他,想知过了两个月,一天,楚王竟真的把蔡候带到了她的面前。
原来楚王为讨她欢心,再一次发兵攻打蔡国,掳来了蔡候。
息妫望着跪在自己脚下,正苦苦求饶的蔡候,思绪万千,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真的怪他吗?就是杀了他,又能如何?她忽然想起了姐姐,是呀,我若杀了这个男人,姐姐不是也会和我一样,流落天涯,生不如死吗?”
“大王,放了他吧!”她平静地对楚王说。
“放了他?”楚王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猜想爱妃会如何处置那个害自己生不如死的仇人,闻言震惊不已。
蔡候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为自己所害,同样害得自己国破家亡的女人。只见她双目盈盈,含泪欲泣,真是楚楚可怜。后人有一句诗,正能形容她当日形态,诗曰:“画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蔡候此时也是爱恨交集,对当日所为懊悔不已。
蔡候被放了,他道了声谢,惶惶离去。从此,他便和妻子蔡妫隐入山林,平淡度日,不再与诸候厮杀。
那日后,息妫却依旧和以前一样,缄口不言……
后来,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一天,她终于得知了丈夫的下落。那天,楚王打猎去了,她飞快地跑出了宫,登上了巍峨的城楼,向下俯视着。城门口,有几个卫兵正在守门,其中有一个,面色苍老,身着败絮,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着。那不正是自己的丈夫息候吗,昔日英俊华贵的一国之君,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只觉心如刀铰,想哭,却哭不出来。
息候终于也看见她,城楼上,一身华服,珠围翠绕的女子,不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妻子息妫吗,他一时也泪流满面。两人就这样无语凝噎,相视了好久。
想不到自己忍辱偷生,换来的只是这种结果,与其活在无休止的痛苦和自责中,倒不如一死了之。息妫想着,用泪水朦胧的双眼最后望了丈夫一眼,一纵身,如一片秋叶,翩然飘落。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碧血满地,如片片桃花,迎风而开。
息候见此情景,反不伤心,走到城墙边,举头一撞,立即血流如注,倒在了妻子身边。一对历尽苦难的夫妻,终于死在了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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