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坐在一张老藤椅上完成我的思维旅行。身边的这张老腾椅已有些年头了,因手磨脚动呈现地有些灰暗色调的质地接近于我临进入思考的姿态。在一个个难得的周末早晨或午后,我总是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听着远处的潮起潮落,感觉着一些飘忽的思绪,游离在我的思维表层。坐到岑寂处,总觉得些冷,像掬水月在手,刹那间的欣喜后,回头时却仍只是一片虚空。
记得那几年患病时,我便是在这张老藤椅上完成对走过一段岁月的沉思。我几乎闭门不出,在亲人们的周围,在家园的温馨氛围,仍觉得心灵深处那一种翻腾而来的悲凉。妻子借了一曲佛教音乐《大悲咒》,夜了放给我听,我现在还一直回味那时听《大悲咒》的感觉。它已不是一种纯粹的佛教音乐,那大合大起,无量无边的天籁之音,铺开的分明是一篇纵横人类心灵的鸿篇巨作,文章的筋骨、血肉、枝叶,层层叠叠,如诗如歌展开,芸芸众生在音乐的每一个节点、转折处,都有其存在的缘生性。每一次的路过,每一瞬的忧伤,都被如潮而至的声音湮没在可知不可说的意境中。出世与入世,妙味于斯,生命的奥秘尽在这有无、空色之间游离晃荡,以应无穷。有些忧伤得想,如果有人能听着这天籁般的音乐,敷衍出其中包含的那些妙不可说的情节与意蕴,那该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
恍惚几年过去了,添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儿子,然而心灵深处那些飘忽的沉甸甸的思绪非但没有随着时空的流逝而湮灭,反而愈发倔强真实的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这个周末回家,妻子上班,儿子跟在我身边。我搬了那把老藤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儿子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身影,心里头无言地感动。眼前的一切似乎曾经相识,对门小孩推门骑自行车上街的声音,陌生人喊隔壁主人的背影,阳光洒满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隐约的流动气息,充斥着自己的视觉、听觉、感觉,仿佛还是昨日,尽管多了走过的时光和生命的沉淀。
那年仿佛也是这样的光景,妻子上班,母亲在楼上煮饭,我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楼上。心里头无缘的冷。恍惚间楼下的空地热闹起来,那熟悉的乡音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响,充斥着我的耳鼓。无论我采取怎样的方式,仍无法拒绝声响执着的进入,那些缥缈得近乎虚无的声音,每一个音节似是针对着我而存在,逼得我无法藏身,深入骨髓的冷。箍桶匠箍桶的声音,打铁匠铁锤落地,伴着金属清脆的“咣铛”声,老太婆喉咙里发出的嘶哑责骂顽童的声音,……一切的声响有种指桑骂槐的意味,直逼我心灵深处那些过去岁月中有意或无意做过难于启齿的龌龊事情。我感到害怕,推开窗子,楼下却空无一人,也许是病中的幻觉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这些声响,纠缠了我整整一天,许多深藏在记忆深处已失去感觉的往事在声响执着的启发下,一幕幕真实的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徒劳地为我做过的每一件错事辩解。那天的感觉影响了我之后一段时间的处事。那天晚上,我看着家中温暖灯光下的亲人,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渗透全身,那天晚上我成熟了许多。
生命是什么,每一个人的路过都有不同的解释。如果要我解释它更倾向于一种无所不在的能量,当我们苦难的躯体回归大地的时候,它迅速回归于原来的本位,我们不知道它的来源是我们的悲伤。我们无法解释我们之所以能够存在的根源,就像我永远无法解释那年病中遭遇的那些令人心颤的声响,而那些声响在某种意义上引导了我对于生命的一些有益思索和对于一些宗教的看法。
那一年梦中,无意识的我对冥冥中的力量发问,对于人生,我们该如何看待。时至今日,我仍清晰的记住回答。一颗黑白子落到棋盘上,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棋子落枰的瞬间,你全身的感官处于一种怎样的因应状态,如果你明白了,那便是人生,那么便以此语,作为这篇文章的结束,因为我有些倦了,而生命还在不以我意志为转移的流逝着。
-全文完-
▷ 进入我爱刘洋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