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站在秋天里的男人

秋是一个寂寥的季节。孤单的人，收获着单纯，收获着天真。林一就是其中的一个。

林一在本子上写下这样一行字，轻声读道：“秋是一个美丽的季节，那种美丽，是悬于落花的蓓蕾中晦涩的美丽，那种美丽充满了萧瑟，冷落和辜负。很多人都不看好那种阴暗中圣洁。”没有人听到，他的赞叹。

林一很喜欢秋。他的骨子里本就透着深秋的感伤，让他常常迷茫在落叶的缝隙里，无法自拔，他甚至惬意于那种消魂的失落。偶尔间，他试图征服树叶一片一片肆意飘落的景致，但是无奈，他只是那景色的观望者。

慢慢地，树叶变成回忆，生活还是一样平静如水。

林一，也是落叶的一种。他太颓废，颓废得谧静。

“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的女人常这么说他，然后进了厨房烧菜煮饭。他站在阳台上，看着秋天的衰落，忘记了胃。

女人爱他，但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女人。甚至已经忘记怎么和女人走到了一起，这真的是一个悲哀的理由。

很久以后，女人终于还是走了，再没有回来。他知道女人不是不回来，而是在等他。只要他去找她，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女人走的那个黄昏，他喝了很多酒，笑着对自己说：“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也别奢望我会去找你。”

他习惯了女人一个一个从自己身边悄然无声的离开，早已经感觉不到失去的恐惧。他每天都会去阳台上看看，秋天一点一点堕落，轻风吹来都是那般苦涩，只有他知道：这个秋天，阳台失去了多少梦，房间失去了多少温度。

那个时候开始林一有了抽烟喝酒的嗜好。蒙胧，让他觉得自在。他不追寻任何失去的东西，青春也一点点耗费。

工作没有太好，也没有更坏。

他不拒绝女人，也从未有心伤害过女人。只是女人在他的深秋里，咀嚼着关于他、关于他早已没有颜色的回忆，林一对着冷风吹起一轮烟圈，伤害自己是女人的天分吧，他不想推托责任，但是过去的他要怎么更改？没有一个女人理解一个男人的苦衷。其实他自己也不了解心中那份忧伤到底是为何……

或许他该就此走到盛夏，可夏天迟迟没有来到。眼睁睁地，沉默。

秋，始终让他停顿在回忆里的某个角落，或许失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割舍。

那一年的冬天，朋友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来了他家，要介绍给他做女朋友。

他倒茶给朋友和女孩，朋友介绍说女孩叫雨玲，然后就边喝边聊开了。雨玲一点不拘束，林一只是笑着抽烟，没有表态，女孩水灵的眼睛，似乎已经有了某些希望。

朋友高兴地说了几句话，先走了，剩下林一和雨玲。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雨玲喝了口茶水，然后问起他家里和工作的情况，没有挑剔的苗头，又再三打量林一。

林一依旧抽着烟，似乎不习惯雨玲这样子审问似的谈话方式，但是她优雅的谈吐，林一还是有几分欣赏，仅此而已。没多久，她要了林一的电话，微笑着走了。

开始，林一对她的一切则不屑一顾。

【二】坐在秋天里的女孩

但是不久，林一竟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围绕着雨玲旋转了。她的一颦一笑，不知从何时已经侵占了他的心。

时间是仁慈的，尘俗却是不安分的。家里有人说雨玲不是本地女孩，也有人说对她的家庭不了解……但是，他们跨越了世俗的沟沟壑壑，相恋了。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幸福。

林一很诧异，自己的感觉：有时甚至只是想看一眼女孩，那都是一种奢侈地向往。他努力地工作，然后希望早一点见到女孩，亲吻着女孩水灵的眼睛，女孩总是会哭，那眼泪不是咸的，而是甜的。

“我喜欢秋天，喜欢秋天的凉爽和安静。”然后女孩擦了擦眼角，笑了

“傻瓜。这个夏天很快会过去的，秋天我带着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林一凝眸看着女孩，微笑着说。

女孩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去吗？”林一的心无端又被那莫名的冷风吹拂，着急地问。

女孩笑了，“不是。秋天有个美丽的梦，听说很多人一触碰，它就会碎掉。你能替抓住它吗？”说着说着，女孩又落了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要哭！我一定会为你抓住那个美丽的梦。”林一心疼地不知所措。“那你坐在秋天里，我去抓它，我会很轻很轻的，不会弄破的。”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爱贴得太近太近，两颗心，从不感觉到距离。他越来越依赖她了，见不到她，就开始在时间的夹缝里想她，想到眼泪掉了下来。

雨玲总是喜欢坐在空旷的草地上，看着炎热的夏天的云，她知道秋天真的快要来了，幸福而且不幸。她要离开他了。

他出差去了，她很小心地为自己演绎好一个死亡的假象，然后她从他的生活中死了，落下伤心的眼泪。

等他出差回来，满世界找她，她已不在。一对陌生的老人找到了他，说是雨玲的父母。他们说，雨玲本来身体就不好，在她的遗书上才看到，她从来都没有吃药，她说那样她会死得美丽些。

林一傻傻地看着遗书上雨玲的字，那竟然是他们爱的终结，顿然全世界都陷入了阴暗……

第二天，秋天来了，微微地下起了细雨，那么凄美，那么苍凉！他在她的坟头上，哭泣到黄昏，但她还是冷冷地睡，他紧紧抱着墓碑，生怕她着凉。墓碑上她微笑着，笑得很恬静，此刻却揪着林一的心疼痛不已。

相识于冷冬，相知于暖春，相恋于盛夏。唯独秋天没有了故事。

【三】走在秋天里的梦

一瞬间，全都变了。谁都可以变得更好，唯独她不可能再出现在林一的世界。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想她，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只能奢望那张熟悉的面孔了。

天空淅淅沥沥的雨滴在路边的石子上，默默无语，但它一定知道雨玲还活着，而且很好地活着。只不过她已经在澳大利亚的某个地方，已成了别人的新娘，为了保住父亲的产业，她出卖了自己，也出卖了爱情。

她从来没有告诉林一，她的家境其实很好。或者时间太短，他没有来得及知道。

而后的日子，他便安静了，开始在秋天里孤单地站立着，失魂落魄地追寻无缘得梦。她就是那悬于落花蓓蕾上的美丽，转眼稍纵即逝。他还是呆呆站立在阳台上，欣赏着残酷的美，希望能为她抓住那一个易碎的梦。

第二秋，他依然冷酷地面对着阳台外的世界。

他正要离开时，却看见了那一个奇迹的梦：一个女孩从楼上走着，雨玲在楼前走着。他惊愕了半晌。

他大声地叫喊，但女孩根本不知道他在叫她。

他急了，把手中的烟盒扔了过去，正好，砸到了女孩的头上。女孩恼怒地转过脸来，“王八蛋！”看得真切，正是雨玲，他笑了，这就是那个梦吗？

“雨玲，别走，等等！”他疯了一样沉浸在梦里。

他跑下了楼。

女孩走了过来，“啪！”给了他一巴掌，“混蛋，想干吗？干吗砸我？”

林一摸了摸脸，那火烫的温度，似乎不是雨玲那双温柔的手会给的，可她明明就是，“雨玲，是我啊，我是林一啊，你……”

“林二，大姐我也不认识。”女孩竟是那般陌生的眼神。

怎么会不是？林一愣了。

然后女孩倔强走开了。

“那易碎的梦是你吗？天啊，把梦还给我！”林一对着天空大喊。空无回应。

他每天都在阳台上守候着，不知为何。失望地望着楼下，梦依稀有了些温度，又不曾暖过他的心。闭上眼睛全是雨玲，想念折磨得林一无处可逃。

他又去看她，僵冷的墓碑上她仍微笑，那么美。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细雨，很凄凉。

走到站台，没有回家的车子。他愣在雨中，衣服被打湿了，突然有人撑伞给他遮住了雨水，半天他没有抬头。只说“谢谢，不用。”好心的伞依然没依开。

“……是你？你白痴啊？不打伞？”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沉睡在梦幻中的林一。

“雨玲？”林一惊喜道。

“情痴，被人抛弃了吧？别在我身上找出口。我叫雨菲。不叫雨玲！”女孩野蛮的样子，还是那么像雨玲。而且她竟然叫雨菲。难道……

林一追问，“你不认识雨玲吗？你们竟然同姓？”

女孩正要说雨玲其实是她的姐姐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看完短信后，她微微地笑了。

“我不认识雨玲这个人，我家就我一个宝贝啊！”女孩骄傲地说。表情却是一种莫名的怪异。

或许也是啊。她怎么可能认识他的雨玲呢？

然后他放下心，和雨菲闲谈了一会，共撑一把伞，淅沥的雨，滴落秋天的深处，落叶纷飞去。

他们成了好朋友，或者因为那一个烟盒，或者因为那一巴掌，或者因为那一把伞，也或者因为雨玲……

【四】秋天的故事

某时某刻，雨菲走进了林一的心，“我是因为雨玲爱上雨菲的吗？”林一反复地问自己。秋天开始有了故事和回忆，曾经的断层，从雨菲这里开始联结，“如果是，那对她太不公平了。我对得起她吗？”他苦恼地看着阳台外面。

“姐姐，你告诉我，林一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不能爱他？”雨菲打电话问雨玲。

“是姐姐不好。可是你不要问了，就是不许你靠近他，如果你想他好过点，就不要走近他。千万不要说我是你姐姐……”

……

雨菲还是天天追问原因。看着妹妹也要陷入了对林一的爱恋，她告诉了妹妹，她和林一的所有的故事。

“姐姐，我懂。那个时候你是为了爸爸和你现在的家。”雨菲说，偷偷地哭了。

“好妹妹，林一是个好男人，你好好珍惜他吧，我们两家也很难见面，即使他以后知道了，那他也已经忘记了我，姐姐祝福你……”雨玲轻声地说，泪流满面，她的眼泪是温柔的秋雨。

雨玲擦干眼泪，转身后，她的丈夫抱着了她，亲吻着她，男人对她很温柔。好到：她要为了他，忘记林一。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也会爱上林一。天下之大，她却逃不掉他的一往情深，他注定要在她的心底纠缠很久，或许一辈子也忘不掉。

林一想起雨菲，暗自高兴了：“或许是上天有意安排，竟然又把雨玲还给了我。她们是那么完美和相像！”

秋天的细雨淋漓，他不去阳台上守候了，他抓住了那个美丽的梦——雨菲已经站在旁边。他要释放所有能量，要像她告白，今天是他们相识的第100天，他要给他们的相遇打100分。

“快坐下啊，我倒茶给你。”林一看着发呆的雨菲，拧拧她的耳朵说。

“我要喝咖啡！”雨菲笑了。雨玲温柔美丽，雨菲则野蛮可爱。

林一应道，泡来一杯咖啡。

看着雨菲的脸，半天没有说话。雨菲抿了口咖啡，笑了，“不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吗？讲啊……”

“恩，我……雨菲，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林一认真地说。

雨菲扑哧一声笑了，看着林一痴痴的样子幸福地笑了，“你爱雨玲吗？你把我看成她的倒影了吗？”而后认真起来。

“雨菲，我没有把你当她的影子。可你能允许我的回忆里曾有个深爱的女子雨玲吗？”他的眼睛里充满期盼。

“我申明绝对不做姐姐的……不是，我绝对不做替身。”雨菲忙改正了下，“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在乎的是你的现在有没有一个叫雨菲的女子。”

他第二次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

“雨玲，如果你在那里孤苦伶仃，请带上我的心，曾经深深爱着你的那颗心。忘记曾经的我吧。”在雨玲的墓碑前，林一流下了眼泪。“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害怕孤独里想你想得发疯。我还是要接受你的影子了，我发誓我爱上了她。”

【五】游走的回忆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墓地。

去雨菲家找雨菲。他想他就要这样开始新的季节了。再也不会欣赏那悬于落花的蓓蕾上的美丽，他现在完全把自己交给在落叶上舞蹈的雨菲。

到她家时，她的爸妈都在房间里看电视，热情地给他倒了茶，说雨菲出去了很快回来。

可是很久她都没有回来，林一告别了雨菲的爸妈，准备先回去了。

刚从门口出来，就听见雨菲的声音，他看见她背对着自己站着，他正要叫她，只听见：

“报告雨玲小姐，林一很好。别老这么关心他啊，我会吃醋啊！你和姐夫好吗……”

“你说什么？雨玲真的还活着，是吗？你是她……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林一猛吃了一惊。原来这一切不是天意，只是她们姐妹合伙欺骗他一个笨蛋……

雨菲慌了神，拉住林一想要解释，可他像是发了疯，根本再听不进。

他静静地回到了秋天的阳台上，可怜梦已经是一片一片的，他不想要再去捡拾，看到邮件里雨菲发的关于她们姐妹的故事他根本无心看下去。

……

那个有故事的秋天，最后只剩下冷淡。梦再也没有了，他不想知道雨玲为什么抛弃了他，嫁给了别人。为什么她的双胞胎妹妹雨菲会爱上他，是利用还是什么，他不愿去想。

雨菲总是找他，他删除了她，雨玲后来有联络他，他也挂掉了电话。他讨厌甚至痛恨欺骗。

雨玲和雨菲是双胞胎姐妹，父母离异后，爸爸带走着姐姐去了澳大利亚，雨菲则跟妈妈生活在渭南，各自又组合了新的家庭。

雨玲是来看妈妈和妹妹时，经人介绍认识了林一，那时雨菲上大学还没有回来。

林一便开始拥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不知道爱还是不爱，只是在一起。即使女人最后离开了他，他也不会痛苦。

一年后，女人离开了，他又呆呆地伫立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回忆的魔，他又想起了过去。他又拿起烟盒，闻了闻，回忆还有没有余味？他是否还依然爱着雨菲？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无心又把手中的烟盒扔了出去……

竟砸在了一个女孩的头上。

“王八蛋！我刚一回来就……”女孩转身时，竟是雨菲。只是他没有下楼，也没有说抱歉。她摸了摸脑袋，“混蛋，你以为你是林一，你就可以随便砸我的脑袋啊？”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野蛮活泼。

林一看着看着，竟忍不住发笑。笑那张可爱的脸，让他忘记了伤痛。

雨菲看着林一憔悴的脸，却哭了。

细雨飘飘洒洒，伴着在落花上舞蹈的美丽，轻轻扬扬，梦依旧如新。林一伸手去抓，那破碎的缝隙，已经愈合。幻化成秋的另一番景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