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总想写点有关鲁迅的文章,但几番斟酌,犹豫再三,仍迟迟难以动笔:一是鲁迅的为人和其作品实在博大精深,以致不知从何说起;二来本人才疏学浅,浅见寡闻,说起来恐怕说不到要害之处,也不好随意妄为。
近来,看了一些前段时间不少人对鲁迅的评价,终有所启迪,想来虽然人微言轻,既然别人说得,我也说得;即便发发议论,也该是可以的。
记得“文革”之中,曾经有一句响当当、硬梆梆的革命口号,——无不显示出造反者的无畏气慨,叫作“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不论是当时显赫的中央政冶局级的高干,还是社会上各个领域中的名人,甚至自古至今的历史人物、民族英雄,统统都可以被怀疑、一律都可以被打倒,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然而,也有例外的。不能被打倒的这三个人便是: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最高副统帅,还有三十年代的作家鲁迅——这个被尊称为中国文学革命的导师、思想文化界的权威、文坛上的伟大巨星。
那时节,每逢批判文艺“黑线”,批斗文化界“黑帮”人物时,人们常常可以看到,宣传车、会场上的大喇叭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最高指示:“鲁迅是中国文化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喇叭声中,还有最具权威的评价:“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
鲁迅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三十多年,竟然被抬得如此高的地步,“上纲上线”到如此大的殊荣,几乎被提升到“神”一般的位置,供人们顶礼膜拜。
我甚至怀疑,此时独尊鲁迅,又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从他的文学成就来论,而是以思想家、革命家的身份搬出来,去当作打倒文化界的一切牛鬼蛇神的至高无尚的法宝,这就不由使人想到,似乎有某种“借助钟馗打鬼”的意味了。
作家鲁迅,就这样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狂涛推向了极至。
岁月悠悠,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文革”一去不再复返,现在我们面临的时代已经彻底地变了。
邓小平的改革开放,让中国大陆真的“换了人间”,整个国家的政治气氛,周围社会的环境都已经非常宽松,讲人权,讲民主,讲法制,讲和谐,中国正在逐渐步入现代文明的社会。今天的国内,无论什么人,只要不反对共[chan*]党、不背叛人民、不攻击现在的政权、不危害国家和社会、不污蔑陷害别人,至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即使有过火的地方,也不会给你“抓辫子、”“打棍子”、“戴帽子”,人们早已习惯开始说自己的真心话了。
说到鲁迅,这位杰出的文坛巨匠,尊称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并不算过分,倒是称作革命家则实在有些牵强附会,世人很难诠释,我猜多半出于某种政治原因。
鲁迅一生中大部分时光,只是一个旧时代以卖文为生的专业作家,其作品暴露出当时社会的黑暗和腐朽,呼吁人们起来抗争;他同情革命,从思想上拥护共[chan*]党的主张,尽其所能帮助过革命志士仁人。但是,他并未曾以革命为职业,宣传、组织、发动群众,进行反对统治者的革命活动和真刀真枪的斗争;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旧社会的进步人士,文化界反帝、反封建、反压迫的英勇斗士。说话说过头了,反而增加人们的疑虑,容易引起人们的逆反心理。因此,也难怪人们对鲁迅要说三道四,甚至抓住某一点而大做起文章来。
鲁迅作为近代文学家、思想家的地位是无人企及的,也不是那么容易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动摇的。
自1918年开始,鲁迅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起,先后创作出版了《呐喊》、《坟》、《热风》、《彷徨》、《野草》、《朝花夕拾》、《华盖集》、《华盖集续编》等,后又创作了《故事新编》,并领导和支持“未名社”、“ 朝花社”; 主编了《莽原》、《萌芽》、《译文》等;翻译了14个国家将近100位作家的文学作品和文艺理论著作;此外,还辑录、校勘古籍18种,共100余万字。鲁迅38岁开始文学创作,55岁去世,18年间,著作等身,实实在在地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上了。
鲁迅的《阿q正传》、《祝福》、《药》、《孔乙己》、《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篇篇文章,已经成为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传世之作,鲁迅的作品,在现今热衷于排行的百年文学排行榜中,仍力挫群雄,排为第一名。
鲁迅之所以伟大,不仅体现在文学艺术的巨大成就上,还反映出一种可贵的鲁迅精神。
毛泽东称赞“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同样,鲁迅的人格,他的精神,更加弥足珍贵。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他写作、演讲、出书,不仅要面对黑暗势力、正面的敌人,而且,“最令人寒心而且灰心的,是友军中的从背后来的暗箭……”“叭儿之类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确是口是心非的所谓战友,因为防不胜防。” 因此,“为了防后方,我就得横站,不但正对敌人,而且赡前顾后,格外费力。”
鲁迅的不容易大概就在于此。
令人敬佩的是,当他已被列于特务暗杀的黑名单时,仍然坦然而凛然:“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报他们的手枪。”在乌云压城、血腥风雨之中,鲁迅外出时不携带家里的钥匙,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相比之下,同为文人的梁实秋却相差甚远。在抗日高[chao]中,只管自己大写悠闲文字,还自我辨解说:“人在情急时固然可以操起菜刀杀人,但杀人毕竟不是菜刀的使命。”而此时的鲁迅,则正在义不容辞地帮助着“用菜刀去救国救民”的柔弱文人瞿秋白。瞿秋白被捕后,鲁迅多方奔走呼号,积极组织营救,虽未成功,已经尽心尽力了。
鲁迅先生不愧是中华民族一切忠实儿女的模范,为民族解放而奋斗的文人模范。他正直坦荡的人格,直截了当的笔尖,痛快淋漓的言论,顽强战斗的激情构成了他多姿多彩的努力奋斗的一生。但是,再伟大的人物也有错误,也有缺点和不足,对鲁迅而言,也不会超脱,人无完人,瑕不掩瑜。
即便是李敖用刻薄的语言去评论鲁迅:鲁迅的文章不值得人去读,去研究……鲁迅的作品是“烂文章”;王塑用调侃的腔调来诉说鲁迅:“他甚至应该成为一个标尺,什么时候能随便批评他了,或者大家都把他淡忘了,我们就进步了。”“中国有太多的神话,像我这样的红尘中人,若想精神自由,首先要忘掉还有一个‘精神自由之神’。”
他们的叨唠,正如一位作家所说的那样:“小而不能成为大,是无需为之悲哀的。只要对伟大保持一份理解,一份尊敬,也有可能使自己走出平庸。但因其自身渺小,转而指责大山不应那么高,不应那么大,就陷入万覆不劫之处了。”
现在也有人质疑鲁迅的人格,怀疑他作为中华民族之魂的资格。理由是19 31年“九•一八”开始,直至1936年间,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三省的期间,一向以骂出名的鲁迅,竟然没有说过一句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话,没有写过一篇骂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文章。
想来也是,事实如此,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然而,不妨仔细分析一下: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于1937年“七•七”泸沟桥事变才真正开始,鲁迅1936年病逝,他在世时,日本帝国主义者大肆侵略中国的野心和行径尚未彻底暴露,鲁迅尚来不及写此类文章,这是其一;其二,鲁迅在日本求学,与日本人士交往甚深,又时常避难于租界的内山书店内,靠日本人的书店帮他卖书,又靠日本友人帮他治病,得到了人家的帮助,有所顾忌,“投鼠忌器”,也不是没有可能。人不可能是事事都完美无缺的。
至于有人说鲁迅尚不如张爱玲,“张爱玲是中国最好的作家,而鲁迅却很差。”这就有些言过其实。张爱玲是绝代才女,自然是不争的事实,但未免偏颇太大了些。两个时代不完全一样,作品内容截然不同,写作风格迥异;一个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为别人而活,笔下充满对黑暗社会的揭露、控诉、批判,为多灾多难的中国社会彷徨,为中国的劳苦大众呐喊,直面血一样的人生;而另一个则是一人躲在闺房,无所寄托,风花雪月感叹人生,满纸的“小资”情调,旗袍、咖啡、幽会,落寞、独酌、幽怨;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既无法比较,也不靠谱。正如松树和玫瑰,虽同是植物,不同科、不同目,两相比较,从何说起?罗卜青菜,各人所爱,有的爱松树,有的爱玫瑰,硬要拿来相比就不大适宜了。
鲁迅先生说得好:“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
若让鲁迅和胡适相比,倒是有可比性的,同时代、同龄人、同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名人。但胡适是典型的自由主义者,李敖曾经引用胡适自己的话说,胡适思想的真精神是:“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显而易见,胡适不赞成共产主义,过去被大陆人说成是反动文人,受到严厉的批判,现在虽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做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也不大好一一对照来进行比较。
克林顿、连战倒是很欣赏胡适的,克林顿称胡适是中国文化的代表。连战在北大演讲中说:“大家都知道,胡适先生堤倡自由主义,那是代表一种自由、民主、繁荣、进步的创举,也曾引起了很大的回响。但是我们仔细的来看,自由主义这个思想在中国走的是一段坎坷的路,不是很顺利,也不是很成功的。”
由此看来,克林顿的颂扬,连战的惋惜,说明胡适作为现代著名文学家,“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运动的先行者,创建现代新文学的倡导者,无疑是卓越非凡,作为一代宗师的地位并非浪得虚名。抛开政治倾向不谈,仅就鲁迅和胡适两人的文学造诣和巨大成就,应该是难分伯仲,各有千秋的;而且胡适性格温和,涵养性好,没有鲁迅那种认死理,绝不饶人的倔强脾气·所以,胡适活得自在一些,潇洒一些,寿命也长些,享年72岁。
仅此而言,胡适应该是略高一筹的。
本文已被编辑[山野文選]于2008-4-19 11:16:5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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