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气弥漫的兰州夜街,接到远方朋友的电话。几年没联系,他似乎发达了。上学的时候,朋友痴迷于文学,宿舍唯一的角落,被他的书籍挤占了。朋友一边读书,一边疯狂地投稿,投到文学期刊的稿子全都石沉大海,临近毕业时,终于发表了一篇,是在当地的晚报上。标题还是《一个文学青年的绝笔》。
那时候我也写,多是应酬学校电台晚饭前的“校园之声”。播音员是位漂亮的戴眼睛的姑娘,每次见我就撒娇,不交篇杂文就撒娇到底。那年代脸皮薄,为避免被同宿舍的难友嘲笑,就搜肠刮肚地糊弄。时间久了,我的稿子成了大家饭前的必备的一道作料,那些调侃的文字被铿锵朗诵,带给大家一种愉悦的就餐情绪。所以,万一某天我病了,或偷偷溜出去了,稿子失信,大家都很烦躁,会端着碗不进口,还要骂娘的。以至于厨师见我都谄笑,多给我几片白肉,希望及时写东西,增加大家的食欲,也能提高经济效益。
朋友却鄙视我,说我的低俗迎合是对文学的亵渎。我深知他的虔诚,缪斯如圣洁的母亲,指引他圣徒一般膜拜蜗行在文学的小道上。
昨夜呢,他却夸我:你小子的头脑放在商潮里,一定能发财。他还自嘲:那时候我傻猪一头,写什么破小说,追求什么神圣,精神是假的,物质才是实在的。
我只能呵呵地笑,却出了一身冷汗。没敢告诉他自己转悠了一圈,如今又钻进一家文学网站混光阴。其实,早几年,我就清楚,文学是个怪圈,迷失在里面的都是精神病患者——太拿自己的灵魂当回事了。圈外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舞文弄墨者。中国文人被讥嘲的原因很多,一是政治制度的限制,多是歌功颂德;二是缺乏远见,迎合潮流;三是固步自封,无病呻吟;四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在现代中国文坛,很难找到如泰戈尔或托尔斯泰那样的悲天悯人的关怀灵魂的文学家,如果瘸子里面挑将军,也顶多扒出几个作家或诗人,但都不能称之为“文学家”。我的看法,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也只有路遥一人。也只有他为了文学,敢于赌上生命。在生命与文学面前,路遥选择了文学,而且是毫不犹豫。而今天,大多所谓作家,弄文学的目的却是为更好地满足生命。
如今的世界异常的浮躁,只因任何事物都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几乎所有的人都急功近利,不再追求永恒的东西。高尚已经脆弱不堪,信仰虚无,灵魂苍白,虔诚也堕落为疯癫的状态。文学在远古,是劳动后的精神诉求,发展到今天,居然成为一门专业和一种职业,蜕变为谋生工具,也难免让其走上绝路。过去,一个人穷其一生,只为雕刻一本书;现在,一年内可以写几本书。很难想象,整日伏案走笔,杜撰的东西究竟有多大价值。
更可笑的,是文学“下海”,参与了资本市场的炒作。如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文学成了商品,文人成了奸商。作家为追求利益最大化,势必要迎合世俗的口味,追赶时尚潮流,人为制造“消费旋风”。为“畅销”而竭思殚虑地研制模具的时候,内在的灵魂早已经荡然无存。于是,我们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东西,昨天是“鸳鸯蝴蝶”,今天是“帝王秘史”,明天又是“魔幻鬼神”。读者都沉醉在一次性的消费里,至于阅读完毕产生的文字垃圾,则无人去清理。
前段时间,文学圈里都在热议“诺贝尔”。一个洋人的奖项居然让我们引颈垂涎,也许是中国文人最大的悲哀。动笔写作之前,如果先考虑奖励和荣誉,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心态唆使下,还能写出什么好东西。真正的“诺贝尔奖”的得主,也许在完稿的瞬间,根本就不知何谓“诺贝尔”。而真正的文学家,只在乎灵魂的呼唤,绝不会惦记着奖金。
人们热衷于考古,好奇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们渴求古人的只言片语,虽是只言片语,却是祖先们最淳朴最纯净的灵魂痕迹。他们腰缠兽皮,劳累了一天,啃点坚果或者树皮,睡觉前唯一的娱乐就是握着石刀,在石壁上自言自语。
今天,我这个不肖的后人,饮一杯烧酒,钻到岩洞里面壁,仰望着亘越千年的符号,肃然的同时,也慨叹:今天,文学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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