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绿满了墙，学校周围田间的青蛙比全校例会上的女孩子们还要鼓噪，不知道那时的天空里有没有青春小说里那些老被讲成棉花糖的云，因为被定格在教室里是我们青春里最固有的状态。

而固定我，只需一本图书馆里的书。

其实不是图书馆的书也行，但在课堂上看图书馆的书不会被老师没收或撕掉，顶多是把人叫起来骂两句罚站，书是绝对要还给我们的，老师在这点上，比图书馆的“损一赔十”要人性化得多。但我这得意的生涯，很快就被图书馆发生的那场火灾给终结了。

原来听半节课看半节课书的我，顿时频频出状况，盛凉说你再让我爸缴几本上去，咱们班的图书角就不用花一分班费了。看我臭臭的脸色，她又安慰我，不就是几本小破书吗？看我的，包管你看个够。

盛凉去盛老师的收缴箱里偷给我的第一本书，是物理课上顾卫被收缴的那本。拿给我时，还专门在顾卫面前晃了几个来回。

顾卫说西一你看吧，是你看我就啥话不说。

盛凉顿时像被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一气，把顾卫桌子上的书全推到了地上。

顾卫满脸冷笑，西一你赶快看，看完让某个人还回去，这次我考到第一，这本书是要找盛老师拿回来的。说完，书也没捡，走出了教室。盛凉看着顾卫的背影，哼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上自习。只有我在原地愣着，半晌，才蹲下去捡顾卫的书。

盛凉和我同桌，顾卫在我后桌。每次成绩分析，总是盛凉主科加文综成绩全级第一，顾卫主科加理科成绩全级第一，而我，除了语文有个第一外，什么都惨不忍睹。

理科老师们看着我的成绩单，都说同样的话，这次分科的时候，你去文科班吧！理科是顾卫的看家科目，所以他倔强地替我补课，想让对它们绝缘的我起化学反应。他说西一你得留在理科班，你去文科班的话，又得跟盛凉那家伙在一起。

盛凉的眼睛顿时冒起了火，比图书馆的熊熊烈火还要让人害怕。可顾卫不管她，继续敲我的头，讲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公式。可我还是那个在及格线上挣扎的可怜虫，看着我那一塌糊涂的分数，顾卫常常低着头不说话，再抬头时，眼神都有气无力。不过顾卫并没有因为我的笨失望太多次，因为他的培养计划还没有完全实施的时候，分科时间提前，我就去了文科班。

文科成绩全级第一的盛凉没有去文科班，大跌所有人眼镜，几个文科班的班主任都去挖过她，但都没有成功。只有我知道原因，盛凉喜欢顾卫。盛凉和我坐在顶楼上，呼吸着校园里槐花的香气，她羞涩地说，你说我怎么会爱上那么一个讨厌的家伙。然后又忧心地看着我，你说我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太不值得。末了还说，西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给我拿主意吧！

我看着率真的盛凉，无话可说。

分科通知下来，我们二班被划为理科班，通知上还说，所有事情在十天之内全部办妥。

我们还和平常一样，我做一页页的题拎着扫帚做值日上课看书写失望或者希望的日记。顾卫考高高的分数在球场上恶斗被大票的女生追逐。盛凉拿双面胶贴顾卫的作业本把他鞋带扯到前排来系到椅子上。

可我又觉得，我们和平常，是不一样的。

那天晚自习，我说我要去文科班，我跟四班的班主任联系好了……

顾卫对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倒是盛凉在一旁欣喜得不得了，你昨天在顶楼上没有说话，我以为你也会学理呢，不过西一你学文的话，成绩一定会很好的，四班的师资超强……顾卫看了一眼不再讲话的我，又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盛凉，你们两个都是疯子，给我转回去，还上自习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原本溢光流彩的天空，顿时迷蒙暗淡了下去。他可以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所以我也没有郑重地道别过。所以不知道第二天我在二班的位置突然换成了一个从四班过去的要学理科的人，盛凉和顾卫会有什么表情。

我把伤口上的倔强都口是心非地换成了洒脱，不肯低头的年少，只是年少。

文理科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我离盛凉和顾卫也远了，虽然我有时还梦见顾卫坐在后面拿着书拍我的头，指着教学楼对面的图书馆建设工地说，你去那边脚手架上晒太阳吧，还能赚工钱给我买邮票。当然，还有在一旁老爱跟顾卫抬杠的盛凉，她满脸灿烂，顾卫，你把她来信上的邮票都剪了，还嫌不够？顾卫，你有没有一点人性……

临近高考，班上、年级里到处流窜着留言簿里那种精美的纸张。顾卫站在阳光照耀下的四班门口，让我有些无措。原来坐顾卫前排的时候，我说，在毕业时一定要给你写很长很好很精彩的留言，要超过所有的人。他敲我头骂我是个掠夺者，说你最好写一整本算了。可我真捧着他送来的那张纸真正要写的时候，却……

我想写的，只能在心里。

最终写了“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之类的话，字数不多。顾卫来拿我写的那张留言纸时，瞄了一眼，脸色暗了下去，不过马上又恢复到满脸笑容，而且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我站在三楼的拐角处看着那个一直狂傲激越的背影，一直看着。

盛凉和顾卫的高考分数相差六十分，所以她进不了顾卫去的那个学校。顾卫去北京那天，盛凉打电话给我，说我不去送顾卫。我说我也不去。盛凉说我一定会让顾卫从那所学校出来接我，大不了委屈一下当他学妹……后来盛凉挂了电话，后来妈妈说西一有同学找你。

我和顾卫站在公车站牌下面，说着无关的话，很默契地笑，听风从身边经过。可我知道，很多都已经不再是从前。

公车远远地开过来，我说顾卫你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下午我不送你了。

顾卫突然断了先前的话题，说你给我的留言还是最长的，因为只有拿给你一个人写。

我颤颤地笑，默不作声。

他又说，我其实爱过你，但好像那都不重要了。

某年八月的街头，我呆呆地看着一个人迅速地上了公车，看他消失在那拥挤的人群，再看他搭乘的车消失在视线中。

天那么热，我却那么冷。

顾卫，我也爱过你，只是，不管重不重要，我都不会让你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