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不久，一个被高高的寨墙围起来的偏僻的小村庄里来了一个要饭的妇人，虽然发髻有点凌乱，脸上布满奔波的尘灰，但这一切丝毫掩饰不了她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动人的风韵。他，这个村出了名的能写会画的先生，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偷偷安排她住进村支部的空房里，一日三餐给她送吃送喝，嘘寒问暖。女人天生是让人疼的，她顺理成章做了他的女人。

天长日久，风言风语在这个不大的村庄里到处散布起来，他的父母才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一桩多么荒唐的事情。迫于舆论的压力，在父母的说落声中他们成亲了。

洞房花烛之夜，另一个女人蜷缩在被窝里气的瑟瑟发抖。

她是他的结发妻子，父母包办的婚姻，结婚多年，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高大英俊，周身充满活力，她瘦弱单薄，还有小时侯落下的哮喘病的病根，发起病来刚三十出头的她俨然就是一小老太太。更要命的是年纪青青的她眼睛几乎已经失明，家里女人家的活计做起来非常吃力。可她心地善良，吃苦耐劳，尽心尽力地侍奉公婆，倒也落的一个好名声。现在，儿子也有了，家境还可以，按道理说“母以子贵”，她也该享受一下女人家的好日子了。可做梦也没想到，丈夫就在这个时候“停妻再娶”，给她下发了一纸无言的“休书”。

反抗，她没力量更没胆量，“三从四德”的古训牢牢束缚了她简单的思想；委曲求全，逆来顺受是娘家老人和婆家老人一块商量给她安排的命运。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儿子还小，她身体之差已经没有能力好好抚养儿子了。为了儿子更好的成长，另找一个女人帮她履行这个义务不是很好吗？一个柔弱有病的女人就这样无奈地接受了她的命运，当时的她还天真地想：怎么说也得有个先来后到，我是妻，她可是妾。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用在他们三人畸形的婚恋中再恰当不过了。你知道这个要饭的女人是谁吗？她原来是城南一大户人家的宠妾，新中国成立了，他的夫家家产被查抄，成群的妻妾死的死，逃的逃，她是有幸逃出的一个，被他收留，逃不出的宿命让她再次做了“二房”。她使出了在前夫家练就的浑身解数，夺的了这个家的经济大权，后来接连生下三男四女，地位日益稳固，彻底瓦解了妻在这个家的势力，妾被扶正，耀武扬威起来。

窝囊的妻最后彻底成了瞎子，霸气的妾独占家产，碍于公公婆婆在，勉强给他们母子供吃供喝，但都是他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后来公婆过世，毫无顾及的她立马把他们母子扫地出门了。

故事中的三个主人是我的爷爷和两个奶奶，我父亲就是妻的那个可怜的儿子。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隐隐约约从乡邻那里听来的，大意就是小奶奶如何如何虐待大奶奶和父亲，可父亲是个争气的孩子，凭借自己不屈的意志，边上学边给大队干活，还要照顾瞎眼的母亲，硬是从村里一个小小的话务员做到了县里一个国营大厂的领导。让我那些从小春风得意，享尽父疼母爱的叔叔姑姑们个个羡慕不已。

可是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总感觉父亲一脸的忧郁，很少笑，带着近视镜，充满学究气的他发起脾气来甚至很可怕。在家里，哥哥们都怕他，妈妈也经常让着他，只有我才可以在他身边肆意说笑打闹。后来听妈妈说是因为我长的酷似我的小姑，那个在他们母子被驱逐出家门之后出生的小女孩，后来因为瞎眼的奶奶照顾不好，父亲也无力照顾她，最终夭折了。

父亲去世后，妈妈才告诉我许多父亲和爷爷奶奶的故事。我没有见过大奶奶，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过世多年了。是因为长期压抑的生活，加上没治愈的顽疾，和小奶奶生气一口气就憋死过去了，死相很难看，脸部扭曲变形，很恐怖。父亲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三位老人都相继去世之后，父亲还在就“加棺葬”或“排棺葬”的问题上和叔叔姑姑们交涉。当时我年龄尚小，后来才听说父亲是主张“排棺葬”的，他想为不到50岁就蒙怨受曲而死的母亲争取生前没有享受到的大老婆的地位，可后来因为叔叔姑姑人多势众，再加上我哥哥们都已经知晓事理，感觉为死去的人争吵没什么意义，才让步让他们“排棺葬”。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对大奶奶的忌日记得很清楚。每逢忌日他都提前准备好祭品，一大早就带我和哥哥们去奶奶坟前烧纸，然后顺便给爷爷和小奶奶也点上烧纸，求他们在阴间一定要善待奶奶。

我记得很清楚，父亲去世前病重神智不清的时候，嘴里一直喃喃地叫着“娘，娘，等我！”后来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记的几篇凌乱的日记，里面记载的全是他在梦里见到母亲的情景，有的是母亲掉河里了，有的是母亲病了没人照顾，或又是爷爷在小奶奶的唆使下打骂她，每次结尾父亲都写道：哎，我可怜的母亲，挨打受气一天福也没享过，现在你过的怎么样？父亲去世后，看妈妈委靡不振的样子，我一遍遍地告诉妈妈，父亲这一生太苦太累了，他一定是想着照顾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放心大奶奶，又赶去照顾她了。让他安静地去吧，他的孝心对他苦命的母亲也是一点安慰。

如今，杨柳依依的马拉河畔，一字排开的三个坟冢的下方正中隆起着父亲的坟头，每次祭奠他们，我仿佛看到的都是父亲在尽力撕扯开两个要冲到一块打闹的女人，他们是在继续着那场未终的恩怨情仇的人间闹剧吗？我不得而知，可我知道父亲一生的悲哀就是这样注定了的。

妈妈回忆说多次做梦梦到父亲，他还是显的很疲累，病怎么也治不好，黄黄瘦瘦的样子惹的妈妈醒来就是一阵啼哭。后来哥哥们建议，等条件可以了，给大奶奶和父亲拔新茔地，远离那些让他们伤心的人，忘记那段辛酸的往事。

也许不久的将来，母亲再做梦梦见父亲，他就不会那么疲累了，病也该好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