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魂
七彩云南,驰骋着一匹巍峨神奇的骏马,她的名字叫哀牢山;哀牢山下,奔腾着一条情感丰富的长河,她的名字叫红河;红河水哺育着一个古老姓花的民族,她的名字叫做花腰傣。
偶然的机会,我到傣乡驻村帮社。未及问候,热情好客的傣家大嫂奉上热茶、满面春风地侃给我听:她们没有传承文明、记载历史的文字,也不信仰佛教,却崇拜自然,深信万物有灵,即谷有谷魂,米有米魂,饭有饭魂,石有石魂,花有花魂,树有树魂……
未来的日子,我对傣乡的花草树木有了些许了解,如花瓣可入食,花籽可入药,花蕾可作枕、作垫、作褥的攀枝花树(红棉树);可遮阴挡雨,作龙树祭拜,昭示风调雨顺的大青树;果实挂满枝头的野芒果树(林生芒果树);果似玉坠,可清热解署、调制美味佳肴的酸角树等。不到傣乡,怎会有如此见识呢?又怎能目睹黄阳木树的芳容呢?
那天,傣家小妹村主任一手拿斗笠扇动着脸上晶莹的“珍珠”,一手高指一棵冠盖如云、粗壮笔直的大树介绍道:“大哥,那是我家的黄阳木树,已经有几百年了。走,到下面躲凉去!”我寻着如聒燥的蝉鸣声仰望,只见白云下缕缕阳光在簇拥的叶子中穿梭,很难相信脚下的土地竞能孕育出如此稀有的参天大树。小妹见我发愣,说道:“这不稀奇,村下靠近江岸的那个土包上还有好多呢!黄阳木树,细叶红椿,大叶红椿、白椿树都有。每当夜幕降临,那些“窜寨子”、“照电洞”的罗卜冒(小伙子),还经常邀约刚洗净白天尘埃的罗卜少(小姑娘)们到树下“发短信”呢!
童年时光里,我曾见过家乡古庙中长着的唯一的一棵高大青松,也品偿过全生产队一百多户人家都得以品尝的那棵荔枝树结出的荔枝,还在古庙旁的大青树下玩过“斗鸡”的游戏!只是那些美好的光景,就如一江春水从我的记忆里流逝。记得那时的我,经常在做木活的哥哥身旁堆积木构筑幸福乐园,我那装衣服或玩具的百宝箱就是哥哥用樟木板做的,开箱取物时,总有一股淳香扑鼻而来,令人难以忘怀。每当看着家里那如黄金溶铸的黄阳木所做饭桌的精美纹饰,仿佛看到了晨光下大海翻滚的金色波涛和天边飘浮的金色流云,活灵活现足以让人情思缠绵、浮想联翩。缝过年衣服时,裁缝就是用红椿木做的尺子对我量体裁衣的。那时的木匠们多以红椿木做的直尺、弯尺、三角尺、水平尺为度量工具,因为红椿木做的工具不但纹饰奇妙,色泽深沉、庄重,且在冷热、干燥或潮湿的环境下不易变形——误差率低,操作顺手、方便。在昆明读书期间,我逛花鸟市场时见过黄阳木做的茶具,一套就标价好几万元……
现在想来,家乡公园的草坪上,不知何时,供起了来自江河的光滑滚圆的大石头,周围也种上了从森林中移植来的奇花异木、名贵树种,只是有的适应了家乡的环境而根深叶茂,有的老气横秋在风雨中颤慄飘摇。君不见那些提着鸟笼在公园中悠哉乐哉放鸟、观鸟、斗鸟,闻鸟语、嗅花香的人们;以及布谷鸟在歌唱自由,鹧鸪鸟在不断地赞美爱情,运气好或许还能听到鹦鹉、“八哥”和“鹩哥”模仿出的:“酒瓶、纸板,废书、废报,烂铜、烂铁拿来卖”等四川话……
我想难得到傣乡一次,寻觅一点回归大自然的感觉回家有何不可呢?一个日朗风清的早晨,我和小妹到江边兜风,见江边土包上长着的所谓的名贵树种仅有几棵而已。我挑对象般选准目标后,便请求小妹与村组协调,把其中的一棵黄阳木树出售给我。小妹说:“我说你怎么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呢?怪不得竞想着美差!”。没几天,小妹回话说:“这回你好在了,拿车装回去得了!”我预付了一半定金后,利用赶集的日子,专程到镇林管部门询问了砍运程序。工作人员说:红椿树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黄阳木树是国家三级保护植物,私自砍运是违法的,若存心想要,需从村委会打一个《证明》,且适当交一点手续费,他们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村委会后,我悄悄让小妹开了一个《证明》揣于怀中。正当美滋滋地准备“下手”时,小妹说:“七竹八木,时蓬春天,沉睡的树木刚刚苏醒,树质比较泡,改出的板子容易炸裂”。因此,我只好暂且作罢。
面对那棵两人围不拢、东风车装不下的黄阳木树,我本想物尽其用的。幻想着有一天用其根部做一套茶具,附庸风雅时好品味“铁观音”或“青山绿水”的茗香;用木身做一套镂花家具,以增添居室的气派和雅趣;再用枝杆雕刻出“送子观音”,“黄阳灵芝如意”等工艺品……
桂花飘香的季节,小妹却把预付的定金退了回来。说:“事情整不成了,寨子里的老波涛、老弥涛(男、女长辈)在下面谪诂,说这几年人“走”的多,再砍树更崴风水了,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时的我象丢了魂似的,怎么也意料不到,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我恨小妹说“春天树质泡”,更恨那些傣家老者说“砍树崴风水”葳了我的生意,人家村组干部同意了的事,怎么就被几句糊话给弄黄了。也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是因为绿色的意识根深蒂固地植根于傣家老人的心灵深处,才有了傣乡这片淳朴的民风厚土。
事物总是在不断变化的,自己想办的事却办不了,人们认为不该做的事同样有人去做。过后我才恍然大悟,怎么开初时的汉话,会议尾声时全变成了傣语?自己被蒙在鼓里,也不知其所以然,是次日和小妹出村办事,发现距村委会不到一公里的一片梨树林“完蛋”后,才知会议内容与砍树相关。目睹横七竖八一片狼籍倒在地上,粗如手腕、大腿、腰杆的梨树枝杆和再也不能发生光合作用的梨树叶子以及叶下那焦渴的土地,这时哀牢山中茶马古道的风景映入我的眼帘:茂密的原始森林象一个严严实实的伞盖,阳光很难到达地面,偶尔从树冠上漏下几丝可怜的光线,也被半空中的其他植物截住了,绝对不会让它到达地下。下雨后,刚开始的一二十分钟,雨水是不会落到地面的,都被树枝树叶拦住了,雨歇后的一、二个小时内,水珠还滴滴嗒嗒掉个不停。地下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脚踏上去,宛如踩在海绵上。走在森林中,就像潜行着漫游海底世界,深深吸一口气,植物的芳香浸入五脏六肺……
小妹的咳嗽声,扰乱了我的思绪:我抱怨身旁的小妹未履行职责,也责怪她没向我说明情况,以致未能尽我们的微薄之力,共同挽救那些脆弱的生命。于是我顺手摘了一片树叶插到了小妹的花腰带上:“老海牛(水牛)在上面行走,都会翻跟斗的,且树林离寨子那么近,既能保水、又可休闲,在林中歇歇气、喂喂秧箩饭也很惬意,怎能轻易用她们的身躯去换甘蔗林呢?”。小妹含情道:“水打泼了,收回能吗?”
时至今日,我的那片曾经拥有的古树情结,仍旧挥之不去。心想,若能给为数不多散居在花腰之乡村村寨寨的古树和名贵稀有树种建立备忘录,实行合理保护,使之在供人们赏玩的同时,象桫椤树般成为人们增长知识的活化石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那棵黄阳木树和她同伴的灵魂是否仍在江岸上,娇美的胴体是否沐浴着红河谷的风雨和阳光,挺立着、闪烁着绰约风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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