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虽然今年这个清明天气很好,但是空气里却弥漫着浓浓的纸钱味道。这天,我特意从城里回到农村老家,中午过后,我跟在退休在家的老父亲身后,来到山上自家的坟地。我追思完爷爷和奶奶,追思了我从未见过面的姥爷和姥姥,又追思了我的岳父后,觉得还不够尽兴,就忽然回忆起我的小学同桌白雪来了。
2
我的小学同桌女生叫白雪,家里很穷,所以上学晚,比我大两岁。
白雪的妈妈是聋哑人,原来姓张的丈夫死后,带着她和弟弟改嫁到白家,张雪才改名叫白雪。后来,她妈妈和继父又生了一个女儿。白雪的继父是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农民,赚不来太多的钱,再加以孩子比较多,所以家里就很穷。
白雪家里穷,妈妈又是聋哑人,在学校就经常受欺负,尽管她比我们大两岁,可是,男孩子拳头痒了,就往她的身上捣几下,女孩子心情不好了,也习惯骂她几句出气。
我虽不习惯欺负人,但是看见白雪削铅笔很在行,就总让她帮我削铅笔。每当这时,白雪就接过去,专心致志地削,脸上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直到削完还给我,仍然是那副表情,而且一句话都没有。
时间久了,我对破衣烂衫的白雪忘了厌恶,甚至逐渐发现,她长得其实一点儿都不丑,只是没有漂亮衣服而已。不像人家王晓霞,家里有钱,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时常娇滴滴地跟我套近乎。
我对白雪彻底改变态度,还是从一个打架事件开始的。那天放学,在学校门口遇见两个小子,是前段时间辍学的,在社会上很快成了小流氓。我一见他们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妙。果然,他们一前一后跟上来,将我挤靠到墙根。
“兔崽子,”其中一个骂道,“在学校俺们不敢招惹你,现在不怕了!”说着就掏一把水果刀,在我脸上比划。
平时在收音机里听刘兰芳讲评书,我记住有句话叫做“父债子还”。这两个小子以前在学校不是省油的灯,没少挨我爸爸的收拾,因为他我们的班主任。现在,他们找我报仇来了。不过,我不怕他们,不就是打架吗?谁怕谁?
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开始动手的,然后就跟他们厮打起来。不久,我逐渐体力不支,拳头开始频频轮空,与此同时,挨的拳头也越来越多起来。
“你们不许欺负人!”这时候,一个女孩叫喊着,随后快步跑过来,撕扯已经打作一团的我们。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同桌白雪。
那俩小子见来的不过是哑巴的女儿,就没有理睬,继续向我发动更猛烈地进攻。白雪见状,情急之下,就把我的头紧紧抱在怀里,背对着他们护住我,嘴里还在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两个小流氓打不到我,就索性将拳头全都落在白雪身上。白雪被打倒在地,身子像猫一样蜷缩成个球,球里面是我。
两个小流氓打完后跑掉,球才张开。我看着白雪身上满是尘土,愤怒地冲她叫道,“你干嘛抱着我不放?我要跟他们拼了!”
“我……我是怕你吃亏。”白雪懦懦地站着解释。
“你滚蛋!”我气极败坏地冲她喊叫。
白雪听了,急忙转身要走,却“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赶上去扶起她。
“怎么啦?”我问。
“没啥,腿被他们踢了。”她呲牙咧嘴地强忍着回答。
我扶她靠墙坐下,掀起她的裤管看,瘦骨嶙峋的腿上掉了几大块皮,血丝已经渗了出来。我忽然有些内疚,就又掀起她的衣服看她的后背,那里也早已青一块紫一块了。我忘了她是女生,还打算看她的前面,被她及时阻止了。这是我第一次正视她,她低着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此刻,我发现她真的很美。
打架事件后,我对白雪的态度彻底改变了。我仍然让她给我削铅笔,但是语气已经很温和,就像对自家姐姐说话一样。除此之外,我还禁止班里其他同学欺负她。我爸爸是班主任,我的话有时候还非常管用,他们不敢不听我的。
当时我已经13岁,但整天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淘气。这使我很难注意其它的事情,包括这个学期开学后白雪没有来上学。大约一周之后,我才突然发现身边的座位一直在空着。我问其他同学,他们都摇头说不清楚。他们不清楚也对,因为他们从来就不关心白雪。
3
那年的春夏之交,我们那里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情,那就是白雪的聋哑妈妈在一天夜里突然把她的继父活活砍死了。不久,她妈妈被判刑10年。
白雪辍学了,她用自己年仅十五岁的瘦小身躯支撑起一个家,艰难地抚养着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后来,我从妈妈跟邻家婶子的聊天中得知,白雪的聋哑妈妈只所以要杀死继父,是因为那天晚上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骑到了白雪稚嫩的身体上在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谁能想到,老白会干出这种事来。”妈妈这样跟婶子说。
“是呀,人不可貌相。”快嘴婶子应和着,“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原因没有。那哑巴又脏又丑,哪儿有一点儿女人味呀。那丫头十五六岁,正是一朵花的年龄,一个屋檐下日子久了,再老实的男人,也难免把持不住。只是,可怜这丫头了。”
这件事让我隐隐认识到,女孩家不能跟继父住在一起,否则,很容易出事。可怜的白雪,再也不能和我一样上学了,她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默默地承受着。
4
我说过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淘气,比如用弹弓打麻雀,用自制的弓箭射邻居家的猪。打麻雀有时会误打别人家的窗玻璃,妈妈打我一顿后,还要买块玻璃去赔人家。射猪屁股很刺激,猪中箭后,嚎叫着一路狂奔回家,铁钉做的箭头没有特别标记,猪的主人查不出谁射的,只好站在自家院落里叫骂。
这些快乐的事情,使我很快就淡忘了那个叫白雪的女孩。她的座位早已坐上了王晓霞,她很漂亮,也很干净,还总穿鲜艳的新衣服,就是说话娇滴滴的,像电影里的地主小老婆或国民党女特务。我不是很喜欢她,也就不怎么跟她玩。有的男孩子来骚扰她,我也懒得去保护,气的她红着脸大喊大叫。
小学毕业的暑假,我继续忙着跟几个男孩子淘气。有一次玩打仗,说好了用土块打的,一块石头却飞了过来,正砸在我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跟着妈妈到卫生所包扎好后,我暂时停止了淘气,直到上了初中。在初中,我忽然莫明其妙地变成了好学生,妈妈说,是那块石头把我砸开窍了。
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大一寒假回家,我陪妈妈聊天。妈妈可能有些老了,变得唠唠叨叨的,问过我在学校的情况后,就开始讲我离开后村子里的闲事。最后,说到了我的小学同桌白雪。
“唉,那丫头啊,现在可是学坏了。”妈妈说,“去年偷偷跑出去打工,据说在一0四国道边的饭店里端盘子,后来不知怎么就干起了皮肉生意。这不,前几天才回家,听说是染上脏病了才回来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干‘窑姐’不可!”
我听了感到震惊,但随即又觉得这并不奇怪。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到了那种环境肯定没个好。听说国道边的饭店个个是淫窝。连老板娘都经常被卡车司机搞得披头散发,像白雪这样十八九岁的丫头,就更是在劫难逃了。再说,还有钱呢,给人家嫖一次,至少要挣一百块,单纯端盘子,一个月才三百块。估计白雪就是在这种威逼利诱下,半推半就干起了“小姐”的行当。毕竟,她的弟弟、妹妹吃喝拉撒和上学的费用都全靠她呀。
5
寒假过后回到学校,我的情绪无缘无故地不是很好,感觉看什么都不顺眼,也就整天皱着眉头。同班女生王美丽说,我的这个样子很酷,尤其用这副表情吸烟时。我听出这是在暗示我,于是就跟她谈起了恋爱。大概谈了两个月,我们就分手了。我受不了她这种太复杂的女孩,当然,她也受不了我这种太单纯的人。我们分手后,她预测我应该像别的男生失恋那样逃学,第二天发现我仍然老实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她表现出一脸的惊讶和失望。
此后,我开始一门心思完成学业,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再跟任何女孩有染。只是偶尔感到寂寞孤独时,会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个叫白雪的儿时同桌,回想她当年用身体保护我的情景。为什么会回忆起她,我一直搞不清楚。
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春节,我回到家里跟爸妈团聚。妈妈在“汇报”全村情况时,再次提到了白雪。此刻我才知道,白雪已经死掉了。
从妈妈讲述中,我了解到白雪这些年的情况是这样的:
那年她回到家里,用青霉素治好了性病后,又一次回到了国道边的饭店。她弟弟考上了大学需要高昂的学费,让她不得不再次重操旧业。
后来,国家开始严打卖淫嫖娼,白雪被扫黄打非的公安人员抓个现行。经过一年的劳动教养,释放后,再次回到家里。
再后来,白雪嫁给了村里有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白雪不再浓妆艳抹倚门卖俏,烟和酒也戒掉了,日子就这样平静下来,那男人对白雪也很好,从来不提从前的事情。
可是,不久之后,白雪忽然感觉身体不适,开始还以为是感冒,后来总是不见好,到医院一查才知道,原来是患了子[gong]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白雪得知后,精神和身体很快就垮了下来。临死的前,白雪非常吃力地对她的男人说:“大哥,我对不住你,不能再伺候你了……”她的男人就抱住她不放,嚎啕大哭。
后来,白雪就在她男人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6
现在,早已是春暖花开,绿树成荫了。漫天飞舞的柳絮,如同片片白雪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
2008·4·1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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