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几年的腊月二十三。爸爸特别地高兴,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也是妈妈的生日。我们姊妹三个都从各地回来了。我要在当天晚上赶火车,回千里以外的婆家。
弟弟妹妹在外地读书,那年是第一次放寒假。头几天,爸爸就开始采买。爸爸说小年那天,我们吃年饭,一则给你们的妈妈过生日,二来也算是我们全家团圆。吃完饭,你姐姐还要回婆家。今年是他们结婚的头一年,一定要回去的。要尊重婆家那边的规矩。
煎、炒、蒸、炸,爸爸系上围裙,在那间被蜂窝煤熏得很黑,而且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妹妹又跑到隔壁去‘蹭’电视看,弟弟也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同学家要打扫卫生。我把洗干净的衣服放到行李箱里。我们谁也没有顾及爸爸,好像习惯了爸爸为我们做饭,自打记事起,就是爸爸里里外外的忙碌,生病的妈妈,不给爸爸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
爸爸很快就为我们端上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菜。爸爸是四川人,虽然一直在北方呆着,做菜的手艺却一点也没有回潮。回锅肉、粉蒸肉、甜烧白-------就连爸爸泡的泡菜,都特别好吃。单位上的那些年轻人,好多次宁愿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换爸爸泡的一碗泡菜。
弟弟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妹妹端着饭碗,还想往邻居家跑。爸爸直了直腰,很满足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种市面上很便宜的散白酒。爸爸从来不在家喝酒的,尽管他的酒量很吓人,单位里几乎无人能敌。就象他在工作中的实绩,在全省整个系统里也是顶呱呱一样。
弟弟和妹妹一上饭桌,居然就是讨论开学什么时候走,还一个劲儿地叫劲,谁也不愿和谁同路。都在外省读书,两个人离得并不远。爸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还是听清楚了。我用眼神会意弟妹,今天可是我们团圆的日子。
人世间每天都在上演聚散离合,可对于我们家,那意义可非同寻常。爸爸一个人拉扯我们长大,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要不断地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寄钱。微薄的收入,艰苦的生活,长期野外工作的辛苦劳顿,几乎要压垮了他。好在几个孩子都很听话,从不惹是生非。一家人相依为命很多年。
我高中毕业一连好几年没有考上大学,接着妹妹也是复习了一年才勉强读了个大专。轮到弟弟的时候,爸爸着实有些怕了,愣是让考上重点高中的小儿子去读了技校。两个姑娘好几年呆在家里,那些日子,爸爸最希望的就是和我们分离,希望我们都象别人家考上学校的孩子一样飞得远远的。我们的感受,自然更加强烈。
真正到了这一天,爸爸欣喜的同时又很怜爱。当时我已经结了婚,弟妹也都面临人生崭新的抉择。弟弟在技校里谈的女朋友,也是天远地远的。爸爸夹了一口凉菜,一杯酒下肚,很惬意地说了一句:今天咱们家团圆了!这些年的甘苦辛劳,就全在肚里了。
那顿年饭并不象往年除夕的盛宴,要吃到很晚,还伴随着要放鞭炮,要穿新衣服。弟妹们几乎连话都没怎么和爸爸讲,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吃完饭就一抹嘴,钻进了各自的小天地。爸爸很想听孩子们说说话,他不知道小儿子是否还在埋怨自己,也不知道读大学的二女儿在大学里看到别的女生用卫生巾,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钱,只是说我不习惯。爸爸只知道我晚上要走,让弟妹到时候把我送到车站。
一晃过去了很多年,爸爸去世也好几年了。姊妹三个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到了年节,有时也要走动一下。但一家人聚在一起,最后一次和父母在一起吃团圆饭,仔细想想,还就是那个小年的事。可留在爸爸记忆的那个‘年’的味道呢?我和弟妹提起来,大家都很惭愧,说当时太不懂事,忽视了爸爸的感受。
爸爸得癌症那几年,很多时候,就是躺在床上休息。这也是他一生最闲暇的时光,尽管随时都有病痛的折磨,非常痛苦。那些日子,爸爸一定会常常想起一家人团聚的那些美好时光,想起那个小年。如果时光能够倒转,我们多么希望,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和爸爸妈妈吃一顿的团圆饭,陪他们聊聊天,陪他们喝几杯酒,听他们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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