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除夕情节,从我刚记事的时候就有了。那个时候,不仅因为过年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日子,更因为那几天是我最自由最惬意的时候,因为一到大年初一,母亲和外婆就不要我做任何家务,可以和小伙伴们兑现计划了一年的好多玩的方案。正是为了初几那几天的疯玩,除夕的那一天,就成了最忙碌的一天。
一般情况,上午我和母亲就是洗衣服和打扫卫生,外婆则准备年夜饭。稍大一点的时候,我和外婆就要提前几天计划年三十做菜,在心中排菜谱。当然,所有餐桌上的原料都是母亲准备来的。还在刚进入腊月的时候,就要做霉豆腐,虽然我们家人多,也没有能力做一磨(25方块)霉豆腐,往往是邀约两家甚至三家共做一磨,即便这样,这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一磨霉豆腐,是十口之家安排吃一整年的,自然就只是到了有客人或缺菜的季节才舍得上一小坨霉豆腐。
腊月里,还要提前做的就是酿米酒(酪糟)。做米酒的原料是糯米,每年蒸糯米的时候我们七兄妹就守在厨房,热腾腾的糯米饭盛在簸萁里的时候,母亲就会给我们每人捏一坨糯米饭。当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还依依不舍地看着米酒饭时,外婆就说“再吃,就没有做米酒的了”。——这就是我童年里每年一次的糯米饭。更大一些的时候,当我也会做米酒了,才知道那仅有的几斤糯米,是妈妈“开后门”从粮站买来的。
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妈妈每年必做的,那就是油粑粑。用大米和少量豆子为原料,以石磨推成细细的米浆,再用特制的冰铁提子盛了放在油里炸,外面红黄的小小的油粑粑,里面可以包鲜肉或者渣海椒,味道特香,这是土家族一道名小吃。我们一般在腊月29的晚上炸油粑粑,油豆腐和酥肉等油炸食品就在那天晚上准备好了。有一年,由于没有准备好菜油,母亲让在粮站当保管的“走资派”父亲“开后门”买几斤,父亲硬是不肯,还吵了起来。
为了一家十口人的年夜饭,妈妈那时是用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在为我们准备,懵懂的我,都是几十年后的今天才真正地体会到那份比大海还深厚比蓝天还高远的母爱。
即便家里非常拮据,可除夕之夜的年夜饭,在小镇上,我们家从来都是最丰盛最热闹的,因此,我和兄妹们的除夕情节,在孩童的记忆里,除了幸福,就是快乐!
好多年后,有一年,我在外打工,平生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在家家户户炸响鞭炮吃团年饭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厨房外的后阳沟,无声地落泪,被大姨妈撞着,追问之下,妈妈说“致龄没有回来,我吃不下”!
2000年5月,操劳了一生的母亲早早地就离开了我们,在我们还没有完全体会到她全部母爱的时候,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她万分之一的母爱的时候,妈妈离开了我们。
也就是从2000年的除夕夜起,我每年都情不自禁地在家家炸响团圆饭鞭炮的时候,把年夜饭送到母亲的坟前,把妈妈平日里喜欢吃的水果饮料等等,敬献给她,然后长跪在地,默默地祈求母亲对不孝之子的宽恕,似乎只有这样,对活着的我,才是一种释怀。2005年,我从千里之外的y市赶到母亲坟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和儿子虔诚地为母亲送年夜饭,离开后,远远地还看得见母亲坟前的香火,看得出,儿子跟我一样,心情非常沉重而且庄严。我明白,这其实就是我们中华文化几千年传存不熄的精髓:百善孝为先!
今年的除夕,我从成都平原驾车回老家,冒着被50年不遇的雪冻困在山里的风险,就为了去母亲坟前叫一声妈。经过雪冻和凝雨洗礼过的武陵山腹地,突然露出了太阳,我们给母亲送年饭的时候,心情比往年开朗了许多。母亲的坟,远处是巍峨的八面山,面对的是这山区里最宽广的一片原野,脚下是去年才开通的渝怀铁路,后山依靠的是远近闻名的伏龙山和山上的龙王庙。不大一会工夫,就有三趟特快列车从我们面前掠过。远处近处都响起了鞭炮,原野上一派乡间节日的气氛……
少年时,不论我走多远,年年除夕,母亲总在儿子身边;现在,不论母亲在哪里,年年除夕,儿子不能没有母亲!
2008年2月10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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