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爸爸查出患有骨癌。当地的医疗条件差,单位送爸爸到北京的大医院救治。病床实在太紧张。在医院外面住了半个多月,才好不容易住进那种三个床位一间的,就这都托了不少人。爸爸住院那阵,我生孩子还没有出月子。照顾爸爸的任务,全落在了二十岁不到的小妹身上。
病痛的折磨,让爸爸浑身都象散了架一样。爸爸很少叫疼,尽管他痛苦的表情,让小妹忍不住对爸爸说,疼得厉害就喊几声吧,别憋着。爸爸还是摇摇头,咬着牙,一声不吭地。不知是怕打扰了同室的病友,还是怕增添了小妹的精神负担。当时,小妹还是一个才参加工作的小姑娘。爸爸向来都坚强乐观,这么些年,我们从没有听他叫过苦。而我们家,是大院里最困难的,母亲一直生病,领很少的劳保;两个孩子又很小,家里的亲人都离得很远,在农村的爷爷奶奶还指望着爸爸寄钱供奉。
打饭,洗衣服,给爸爸擦洗,倒屎倒尿,为爸爸做全身按摩,到外面买当天的报纸念给爸爸听--------小妹从早到晚地手脚不停。病房里只有爸爸一个人的饭,小妹总是说爸爸我在外面买报纸的时候吃过了,等到爸爸吃好了,剩那么一点点,将就吃了了事。北京的什么东西都贵,一碗珍珠般的汤圆,总共也就三、四个,就是五、六块钱,小妹才舍不得呢。爸爸看病还需要一大笔钱。
小妹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白天还好过一些,尤其是晚上,病房里没有那种一支开就可以睡的弹簧床,只有一把椅子。年轻人本来瞌睡就多。趴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特别疲倦,还要随时警醒,爸爸要喝水、要小便,有些时候大便干燥的时候,还要用手掏。一晚上要醒来好几次,有一次实在困得不行,小妹一下子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上。
“爸爸,怎么搞的?”一天早上,小妹看到爸爸睡的床单被褥湿了一大片。爸爸从来都是很爱整洁的,家里穷,可是屋里屋外都很干净。几个孩子,也从来都穿得很整洁,哪怕是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裤,也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爸爸该不会是小便失禁了吧?小妹有些着急了。
“我看你白天那么累,晚上靠着个凳子都睡得那么香,实在不想叫醒你。再说邻床的病人都在休息------”爸爸的声音不大,小妹却听得清清楚楚。“爸爸,你不是大半夜都睡在这上面,那怎么行?”小妹连忙着找护士给爸爸换床单,又打来热水给爸爸擦洗。
“爸爸,今天晚上就用这个吧!”那天晚上,小妹把一根红丝带挽成结,一头套在爸爸的手上,一头套在自己的手上。“你晚上叫我的时候,就用这个。我要是没有醒,你就使劲拽!”小妹很认真地对爸爸说。
“那象什么话?不行!不行!”爸爸坚决地摆手,说什么也不肯这样做。“啥行不行的!要不然,我晚上就只好瞪着眼睛守到天亮。”小妹不由分说地关掉了爸爸床头的灯。
那个晚上,小妹睡得很踏实。第二天一大早,手上的红丝带还是好端端的。小妹揉揉眼睛,仔细想想,一晚上,爸爸一次都没有叫过自己!“爸爸,你怎么不听我的?”小妹看着爸爸手上早就松开的线绳,很吃惊也很生气。
“我昨天试了试,睡觉前少喝点水,能坚持到天亮。以后咱们就这样做。”爸爸象孩子一样地笑着。小妹什么也来不及说,赶紧冲到厕所拿变盆。给爸爸接小便的时候,不知怎的,小妹的手总是在抖。
病房里的人很羡慕地看着这一对父女。一个病友还把那条红丝带称之为“孝心绳”。爸爸的领导同到北京来看爸爸,“孝心绳”的故事又传到了家乡,一时感动了很多人。小妹听到那些赞美,总是惭愧地说,其实那应该叫“亲情绳”。爸爸病得那么厉害,还时刻想着我,生怕我累着。比起爸爸那深沉厚重的爱,我所做的那一点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妹一直保存着那根红丝带。爸爸去世以后,小妹把红丝带剪成三截。一段放在爸爸的骨灰盒里,另外两截我和小妹各自珍存着。我把那截红丝带夹在相框里,好像爸爸每时每刻都在对自己微笑。这几年,经历了婚姻的变故,独自带着糊涂的老妈和年幼的儿子,小妹又在千里之外。倦怠的时候,抬头看看那条叠成“心”状的红丝带,顿时平添了很多勇气。
本文已被编辑[江中璇月]于2008-4-16 17:16:00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天要下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