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小时候起,他就一直想拥有一串属于自己的钥匙。因为在他看来,拥有钥匙不仅仅意味着可以打开一道道锁,更象征着独立,自主,以及自我意志。后来他如愿以偿了,那是他离家寄宿在学校的时候,他拥有了第一串属于自己的钥匙。尽管,匙扣上面只是孤零零地挂了一把可怜的宿舍房门的钥匙。他想,一个人成长的开始大概是以与家庭割裂为起点的,在家里父母管他管得太多,而他总是渴望能有多一点自由的可以遐想的个人空间。当然,他一点也不担心这种割裂会使他陷入于孤独的境地。因为,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恰恰是回归家庭生活。这是他在换匙扣时一直在想的问题。
他的旧匙扣已经被时光磨损得很厉害,露出一种夹带着黄色的斑驳暗纹。现在,他正一把一把地往新匙扣上挂钥匙。这些大大小小的钥匙勾起他一连串的回忆,有辛酸,有甜蜜,也有迷惘。
第一把是一辆自行车的钥匙,很小,大概只有二点五公分长。即使是再小的钥匙,他想,那也是一个人开锁的权利,自行车被偷使他更加坚定了这一看法。他喜欢在校园里带着女朋友兜风,因为大街上是不允许载人的。他们仅仅满足于一种浪漫的温情,给平淡的爱情以及校园生活增添一些情趣。女友坐在车后垫上,搂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背上。她说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他笑着问,是扑通扑通地跳还是嘣恰恰嘣恰恰地跳。她回答说是华尔兹。后来,自行车被偷了,但他一直保留着这把钥匙。他想,在他心中有许多个房间都珍藏着他最宝贵的回忆,这把钥匙在现实中是没有用了,但它俨然是其中一道门的钥匙。
后来,他们都毕业了,各自找了工作,只是不在同一个城市。距离的相隔使这对恋人常常在焦渴的思念中近于疯狂,有一天不通电话就会使他陷入胡思乱想的泥沼。即使是在工作时,他也会想,她是不是遇到了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他对她的吸引力是否已经被遥远这个词给取代了。更为糟糕的是,她的事业一帆风顺,收入已经涨到他的三倍多。他的心门被一把大男子主义的重锁死死地锁住了,他挣扎在苦闷与多疑之中,左冲右突,可就是找不到打开这把锁的钥匙。于是,他和她分手了。
第二把钥匙是他公寓的钥匙。这间小小的单人公寓有一室一卫一厨,小小的世界却给了他巨大的想象空间,有失落,有寂寞,也有轻松。爱情的失败,事业的低迷,一度将他推向颓废的深渊,使他静下心来思考往事的种种得失。那时他曾想到了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可遗憾的是竟然没有一点点清晰可辨的影子以证明他的信仰。他想,他是没有信仰的,过于自我的意志则使他轻率地将灵魂廉价地出卖给孤独。有一段时间,他常常走上大街,用漠视一切的目光穿梭于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他自己解释说,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摆脱孤独,而是为了更好地感受孤独。
当然,孤独与颓废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因失望偶尔激起的愤怒使他免于绝望。他常常用拳头打在墙上,以疼痛来唤醒麻木的灵魂与沉睡的坚强。他想,如果有什么比决心毅力对他更为重要,那就是鞭策自己不断向前的马鞭和马刺。就是在这间公寓里,他决定做soho一族。他为自己画了一张蓝图,并制定了详尽的计划,烧掉了那份试图说服自己的可行性报告。他想,他更适合以一种盲目的冲劲而不是冷静的思考去做一件大事,因为孤独已经使他够冷静的了。
此时,他挂上了第三把钥匙,这是他现任女朋友的公寓钥匙。当她把钥匙放到他手上时,它已经不再是一把钥匙,而是她默默的信任与爱情。她用一把巨锤将他心门上的那只大锁砸得粉碎,并让门一直敞开着。这个女人给了他家的温暖,她常常到他的公寓去,给他烧几着自己的拿手菜。有时,她也照着菜谱做些新式的菜肴,把他培养成一个美食家。但她从来不给他洗衣服,她总是说:“等你娶了我以后再说吧。”她经常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因为他除了自己的客户以外,交际圈实在是小得可怜。他想,这个女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改造着他,而且没有引起他的怀疑,甚至在他发现以后也没有因此而恼火,因为她始终没有触犯到他的底线,即保持他的独立个性与自我意志。最终,他反而愿意为她放弃自己可怜的自尊,他特意上街买了一只搓衣板把它掰断,并放在公寓里显眼的地方以便让朋友们看见。他总是满足于在朋友们善意的嘲讽中露出一副憨厚而幸福的笑容。他想,爱情大概就是彼此没有刻意地想要去改造对方,然而在彼此紧密相关的生活中却能使对方在一种潜移默化里慢慢地改变,并最终使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第四把钥匙是一辆摩托车的钥匙。实际上,他原先想买一辆家庭小轿车,而他的女朋友在这一点上却丝毫也不肯让步,她坚持要用这笔钱买一套房子。然而他对房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想,房子就像棺材一样,一旦买了房子,他这一辈子就被禁锢在这所房子里了。他又想,房子其实就是一把锁,而且还是没有钥匙的锁头。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直发凉。他继续想,这会不会是她的一个阴谋,她这么坚持要买房子,是否想用房子来锁住他的自由,锁住他的人,并最终锁住他的思想。然而,后来,他终于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并最终决心买房子而放弃汽车。那是在他们领了结婚证以后,他整晚都在看着那本红色的小证书,并陷入沉思。他想,婚姻本身也是一把锁,它把两个人的灵魂锁在一起以后,就把钥匙给毁了。而这把锁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固若金汤,相反,它还是那样的脆弱,容易被生活与现实砸得粉碎。于是,他想,既然自己愿意被婚姻这把锁锁住,那么,再加上一把房子这样的锁又有何妨呢!并且,为了不使这两把锁生锈,还要时不时地给它们润点油。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那么讨厌房子了。然而,出于一直以来对风的速度的追求,他还是买了一辆摩托车,毕竟他对自由是那样疯狂地热爱。对他来说,车子就好比牛仔们的枪和马。
接下来的第五把就是他们刚买的一套房子的房门钥匙了。这把钥匙是所有钥匙里个头最大的一把,也是份量最重的一把。他们已经为这套房子付过首付,目前正在装修之中。他想,自己已经到了建立一个家庭的年龄,而房子正是家的基础,在这一点上,看来还是女人们看得比较透彻,并始终正确。他们现在还是住在各自的公寓里,因为他们都希望度过这段最后的单身时光,以此作为一种纪念。他想,回归家庭生活是一个男人结束漂泊生涯的必然归宿,也是男人们最终不可避免要去承担的责任,即使家庭生活最终还会如他小时候就已经经历过的那样平淡,那样程式化。他每天都会去新房子看看装修的进度,并对师傅们提出新的要求,这些要求都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让他去提的,她怕他记不住这些他认为是零星琐碎的事情,以至于每次都要反复地叮嘱,甚至还要他记在一张小便条上。他想,她之所以如此看重这些小事,是因为它们关乎他们的房子,即关乎他们的爱情,家庭与未来。他又想,女人的爱情最终都完全融入于家庭,而男人的爱情除了满足于家庭的温馨以外,还在于一种富有弹性与张力的自由。当然,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巨大的分歧,只是在生活中偶尔也会有被放大并产生矛盾的危险。
终于,他在匙扣上挂上了最后一把钥匙,这是育婴室的房门钥匙。从房子开始装修时起,育婴室就已经在计划之中。他想,这是一把通往未来的钥匙,以前他总认为未来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他觉得未来其实就是下一秒钟他的手指触摸到的东西。有一次,她问他想要男孩还是女孩。他回答说,生男生女的概率各有百分之五十,又不是他所能决定的。这时,她责怪着说:“我又不是问你生物学,我是问你内心里的想法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想,这大概就是男人过于理性而女人过于感性的又一证据了,而这两种性质又恰好是一对互补的关系,就像太极里的阴阳鱼一样。
他把这一串挂好的钥匙在手里晃动了两下,让它发出一阵叮铃叮铃的声响。他的思想跟随着这声响回荡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他觉得自己像是刚刚做了一次长途旅行,有点累,也有点舒坦。此时,门外传来那熟悉的高跟鞋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他注视着这一串钥匙,看着看着,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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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船)
本团宗旨:以文交友,有缘相聚月亮船
本团成员:船长:奔月
舵手:饥渴的骆驼
船员:燕微雨,金若迅,峦峰,川菜,语燕呢喃,紫色敏时代,半岛听涛,疾风步,舍郎 ,指尖如水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4-15 9:23:1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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