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绢一个人在街上百无聊赖地逛着，圣诞节的夜晚，这个城市也有了几分童话世界的味道，只不过是一个喧哗而又放纵的童话。到处都是闪亮亮的霓虹灯，商店的门口摆着一个个招手点头一身大红的圣诞老人或是一棵棵小小的挂着饰物的圣诞树，洁净的玻璃窗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时装、围巾、皮鞋、圣诞帽、项链，所有这些东西让白绢眼花缭乱，但她并不兴奋或着急，只是跟着人群慢慢移动着。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夹在一大群陌生人中间，和他们走着同样的路，做着同样的事却可以享受真正的自由的心事而不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她从来不喜欢成为别人视线的焦点。

这个繁华的城市的繁华市区无论白天黑夜总是不缺人的，尤其是女人，好像一个城市的女人全集中到这儿来了。刚来这个城市上大学时，第一次上街她就被这生机勃勃气势汹涌的女人群体给吓住了。白绢是农村垭的姑娘，整日里看见的不是提着篮子扛着锄头的三姑姑六婶婶就是穿得跟棉桃一样的小姐妹。而这里的女人似乎整天在街上逛，穿着流行衣裳挎着时尚小包，雄纠纠气昂昂又随心所欲漫不经心地逛着。白绢开始怎么也不懂她们那份神态是怎么来的，那么浑然天成，那么天衣无缝。后来猛一琢磨也就悟出来了：这就是城里人，大城市人的神气！明白了这点，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拉开了距离。商店里问价时那昂贵的价钱和服务员小姐不耐烦的回答让她生气又难堪，而走在街上那些骄傲的城里女孩惊讶又鄙夷的目光更让她抬不起头来，她甚至听见两个女孩在她身后说：“天哪，怎么有这样搭衣服的，真土！”她不敢回头，只有加快步子匆匆回去。就是从那一晚开始，她开始讨厌被人注视的感觉，也下决心要换上城里人的那种神气。那时，她还没想到要做一个城里人。

人群挤了起来，原来是到了一个路口。前面和左面各来了一股人流，三股不同方向的人流撞到一起就难免也点小事故。白绢被左边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挤了一下，她止不住向左边倒去，慌乱中高跟鞋踩到了一个女孩的脚上。那女孩“哦”地一声尖叫起来，放下手中的玫瑰花就蹲下来看自己的脚，她男朋友也赶紧蹲下来，连声问：“没事吧？没事吧”女孩瞪了他一眼：“光知道问，你试试被高跟鞋踩到痛不痛，真是。”抬起头来，女孩又对满脸歉意的白绢叫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啊？高跟鞋穿不好就别穿嘛。”“对不起，我也是被别人挤了一下，对不起。”白绢向女孩道着歉。女孩气呼呼地低下头，想去拿地上的玫瑰花，却发现那几枝玫瑰早已被无数拥挤的脚带得七零八落，踩得不像样了。女孩气白了脸，甩手就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我今晚真是见鬼了我，过什么节日，不过了。”男孩也颇有怨气地瞪了白绢一眼：“你这人怎么搞的？”说完匆匆追女孩去了。

白绢站在那，旁边的人拿眼瞟瞟她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她是个面皮薄的人，这会儿只感觉脸烫得厉害。她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不就是踩到人了吗？多大个事儿啊，谁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正想着，冷不丁又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她的心提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刘华。刘华是她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她的同事，俩人同在一个中学教书，白绢教初一语文，他教初二数学。以前在班上时他们就没怎么讲过话，现在也不怎么联系，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了，两个人都是夹着书步伐匆匆，就像陌生人一样。没想到圣诞节的夜晚竟然在拥挤的大街上撞到了。眼前的刘华敞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里面一件高领白毛衣，一点也不像学校里面那个一本正经的刘老师。

刘华见是白绢也显得相当意外，说：“咦，真是巧了。一个人逛啊？”白绢笑笑，正准备回答，旁边的人却嫌他俩挡了道儿。刘华索性改了方向，转过身和白绢一起向前走。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着前方的人头。白绢沉默下来有点不自在，想了想就问：“李雪呢？圣诞节的晚上怎么不去陪她？”李雪是刘华女朋友，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女生。大二时，就在班里成双成对配鸳鸯时，他俩就好上了，拍毕业照时，也还亲亲热热粘得跟蜜一样。

“分了，”刘华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很俗套的故事，她碰了一个比我能产钱的。走的时候不忘红红眼睛，算是很对得起我了。”白绢没想到李雪是这样的女孩子，以前看她整天笑呵呵的没心没肺一副单单纯纯的样子，想不到也如此现实。白绢抬头看看刘华，刘华像是知道她会看他，把头扭向一边去看橱窗里衣服。白绢轻轻说了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没什么，这样的事情早就听多了，见多了，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沉默了一会儿，刘华又问：“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白绢苦笑，没有回答。刘华叹了口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样？我请你喝咖啡？”白绢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当两人面对面地在温暖的咖啡厅里坐定，搅拌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咖啡时，突然就感觉没有话说了，面前坐着的人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白绢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朦胧的热气里，还是刘华先开了口：“说说你的故事吧。”白绢惊讶地知知：“我？我有什么故事？”刘华摇摇头看着她：“不，你有故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以前我们班男生，包括峰哥，都一致认定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孩。”白绢更惊讶了：“你们谈论过我？为什么？我把自己包装得再普通不过了。”刘华就“呵呵”笑了起来：“露马脚了吧？没故事你包装自己干什么？”白绢一愣，也笑了起来。谈话进入了气氛。

笑完，白绢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真的没什么故事。要有，也是从热开水到漫温开水的故事。温度是变了的，味道还是没有。这个时代太疯狂，太离谱，变化也太大了，我一个小人物，能有什么大故事？再大的故事放在这个社会，也只是滴水入大海罢了。”刘华深表赞同：“可不是嘛。像我，我失恋了，痛苦得想自杀，整天掉了魂似的，吃不下睡不着，可是除了我自己，谁把这事当个事儿呢？黑板上走神算错了一道题，学生照样闹，校长照样训。问题是我失恋了我还得乖乖地挨训，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白绢看刘华流动得把一滴咖啡都溅到鼻尖上，忍不住笑了，忙说：“算了，不谈这些了，再谈下去我们俩都要成‘愤青’了。”“不谈这个也行，那我们就谈谈你的故事吧，我今晚特想听故事。”刘华摆出一副无赖的表情看着白绢。

“那好，就就说吧。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们以前是怎么讨论我的。”白绢盯着刘华。

刘华慢慢点点头：“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可以理解。关于你嘛，说真的，一开始也还真普通。开始的时候我们男生的眼球都被秦丽丽给吸引过去了。没办法，她太亮了，整个一红太阳。漂亮、能干、有钱、大方、精力充沛。这样的女孩到哪都让人眼睛一亮。”刘华停下来喝口咖啡。白绢点头说：“的确是这样，秦丽丽几乎拥有全班女生的嫉妒，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刘华接着说：“不过，后面还有转折呢。这样的女生喜欢和男生在混在一起玩，却不知道混熟了男生也就不把她当女生了。不把她当女生，她女性的魅力对我们来说自然大打析扣。所以，我们的第二个焦点对象就是王芬。”“王芬？”白绢想了一下，那是个认真木讷的女生，朴实得不知道展现自己的美丽，无知得只知道学习。毕业后保送研究生，现在估计又快毕业了。

“是的，”刘华笑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三天后我们就发现王芬实在太没内容了，太单调了，太没意思了。空长了一张好脸蛋。”白绢辩解道：“其实王芬是个非常好的人，和我们都有挺处得来的。”刘华摇摇头，慢慢说：“女人好不好是由男人来评的。女人说女人说得再好也没有用。”白绢不服气地说：“可是女人比男人更了解女人。”刘华就笑了：“你随便去大街上问一个女人，问她是愿意被男人夸还是被女人夸。不过，同性恋就不好说了。”白绢哑口无言。

刘华又说：“接下来的中心人物就是你。最先是峰哥发现的。大二上学期一个晚上，峰哥上完课回来丢下书包就说，白绢这人有内容。我们第二天就开始注意你。这一注意果然就发现了不少内容。”刘华端起咖啡卖关子似的看着白绢。白绢很配合地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刘华满意地说：“我们发现你跟那些女同学闹时，笑着笑着便突然安静下来叹一品气；上课上得好好的又把头扭向窗外，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在想什么；发现你成绩一流却经常不带书上课甚至逃课；更重要的一点是你从来不跟班上男生说话，对我们一副理都不想埋的态度，这最后一点就足以让我们把好奇心发挥到极致致。”

白绢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曾被人那样注意过。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教室挖鼻孔、掏耳朵、抓头皮剪指甲的行为。她也在心底惊叹这个世界荒谬的不合理。她笑着笑着安静下来是因为她们在讨论什么时候去专卖店买那些昂贵的名牌时装，而她知道自己去不了；她经常看窗外是因为老是看着黑板眼睛酸痛；至于眼神，妈妈老是说她有眼无光，哪是什么飘飘忽忽啊；她从小习惯了自学所以上不上课对她并不重要；她不跟男生说话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想着，白绢忽然就觉得自己欺骗了那一班男生的感情，心底有些不安，表情也不自然起来。她又端起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幸好刘华没有发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们观察完了就在一起讨论。越讨论越觉得你清丽文静有涵养。峰哥对你最上心，下课老是去你身边转悠，想找你说话，可是你不理他。两个月后，峰哥说，白绢这样的女孩可望不可及，看着在你眼前，就是靠不到边儿，我没这个福气，你们谁有本事谁追去。峰哥都放弃了，我们还有什么戏？后来，峰哥就找了秦丽丽，我就追了李雪，那班兄弟也在班上一对一地找了女朋友谈起恋爱来。就像我跟李雪，谈着谈着，也就像那么回事了。”刘华说完了，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然后定眼看着白绢：“我说完了，你也该说说你的故事了吧？压抑那么多年的好奇心就要得到满足了，我可真有点兴奋呢。”他竟然搓了搓手，一副听好戏的样儿。

白绢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咖啡，借此掩饰了自己“突突”的心跳。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世界上有这样捉弄人的事。刘华口中的峰哥就是黄峰。白绢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辅导员点到这个名字时自己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她想到了那些张牙舞爪能蜇得人疼死的大黄蜂。可是后来见到他本人时，她就感觉眼前亮了起来。那是一个俊朗阳光、眼神深彻的高个子男孩，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黄峰风风火火地领着白绢他们班拿到了先进军训班，又拼到了“省优秀班级体”的称号。

大一的时候，白绢沉浸在对高中生活的回忆和对初恋的悼念之中，对这个优秀的男孩并没有多大感觉。到了大二，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注意上了黄峰，并且萌发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爱意。班会时她听着他讲话，拿眼睛偷看他，在日记本上一遍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有一段时间，她似乎感觉到他对她也有些特别，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她就是相信这种感觉，相信她作为女人的第六感。那时，她们一大群女孩子坐在一起，课间黄峰总爱跑过来和她们闲聊。他一来白绢就立即停止讲话，马上看书或者干点其他的什么事情。她希望黄峰跟她讲话又怕他跟她讲话。黄峰跟前面的女生说话，跟后面的女生瞎侃，跟左右的女生开玩笑，就是没跟白绢说过一句话。时间慢慢冲淡了白绢的感觉，她在想象中经历了开始、热恋和分手，最后在日记中将这段恋情作了个了结。

刘华夸张地高尔夫球手在她眼前摆了摆，白绢回过神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她微笑着对刘华说；“时间很晚了，我们该走了吧？故事下次再跟你说，反正在一个学校，我也逃不掉。”刘华哀哀地叹了一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白绢笑笑，发现刘华做鬼脸的样子很可爱。

他们都住在学校配发的教师公寓里，简单的一室一厅。白绢住在a楼，回来时发现刘华就住在相隔不到百米的c楼。她奇怪这么近的距离以前竟然从来没碰到过。回到房间时，已是十一点半，白绢扔下包，看着清冷的房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想打电话回家，想到这时候爸爸妈妈已经睡了就算了。而且就算打了也没什么话讲。妈总是小心翼翼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小霞又带着她的孩子回娘家了，小凤家里人也在忙着年底给她办婚事。白绢清楚妈的意思：你看看，比你大一岁的都有孩子了，比你小的也要结婚了，你都27岁了，你不怕把妈急死呀？沉默寡言的爸有几次也似乎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但她每次都轻轻地把话题扯开。爸最后也就不再问她了。

爸妈虽然着急，但还没到拉着她去相亲的地步。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的社交圈实在太小。他们所认识结交的除了亲戚就是村里的人。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只有他们的女儿是大学生，唯一的金凤凰，他们觉得这村里那些外出打工的或是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没有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大女儿。可这个女儿却迟迟不见动静，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村里人都开始说起闲话来了。“女孩子，书还是不要念太多才好。”“这女人呀，最最重要的是找个婆家，有了丈夫，女人的命才定下来呢。”“……”听得多了，她也无所谓了。只是偶尔看到眉头紧锁的爸爸妈妈才会心酸一下。媒人到家里来是给妹妹提亲的，妹妹小她三岁，在打工界累了五年，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男方是一个开杂货店的青年，长身板，很老实，见了白绢会红着脸喊“姐”。去年年十的晚上，照例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十二岁的堂弟向白绢敬酒说：“大姐姐，小姐姐有小姐夫了，你要是搞得好的话，明年带个大姐夫回来。”热热闹闹的饭桌静了一下子。婶婶骂着堂弟：“这孩子！大姐姐是吃商品粮的，跟一般人不一样。”白绢强笑着自顾自地吃菜，爸爸妈妈的脸却一下子暗了下来。

想到这里，白绢叹了一口气，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拉严一点。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她感到安心了一点。故事？谁没有故事？刘华想听的是她的什么故事？对白绢来说，刻骨铭心的故事都在高中三年演绎完了。那段被很多人认为最痛苦的日子，愉是她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时的白绢聪明活泼，学习好，人缘好，志气高，敢跟最严厉的老师叫板，为受委屈的同学打抱不平。那时候的她就是骄傲的公主。老师宠她，同学们佩服她，喜欢跟她做朋友，那时的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辉。只是她的初恋，她的初恋……白绢不想再想下去。

睡觉前，手机响了，是刘华的信息：“圣诞快乐！”白绢心里一热，回了一句：谢谢，你也是。

圣诞节过后半个月学校就放假了。白绢把东西收拾好了却不想回家。她怕再出现去年过年时的尴尬。她犹豫着要不要留在学校。这是，刘华来了，圣诞节晚上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基本上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异性朋友。在学校里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到。刘华还经常来她这串门子。隔壁的张玉老师时不时问她：“白老师，是不是和刘老师好上啦？”白娟笑着摇头。她和刘华不过是同病相怜，伤心人碰到了伤心人，彼此间并没有那种感觉。目前他俩都觉得这样挺好的。

刘华看白绢已经收拾好了房间，就问：“回家？”白绢摇摇头：“不想回。”看到刘华好像松了一口气，白绢奇怪地问：“怎么啦？”刘华孩子气地搔搔头：“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个忙。”白绢疑惑地看着他：“这么转弯抹角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找别人去吧。”刘华急了：“不跟你闹着玩，是真的找你帮忙。”白绢笑笑：“知道啦。说吧，能做到的小女子一定全力以赴。”

白绢没想到刘华竟然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请求：让她假扮他女友回家过年。白绢笑着对刘华说：“刘华，咱俩还真的越来越像演戏的了。你今年把我带回去了，明年怎么办？”刘华说：“过一年是一年，我都快三十了，不能老让爸妈担心。一个人回去，这年也过得没意思。”白绢说：“好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说吧。”“陪你到你家之后，你也得陪我到我家。任务跟我一样。”刘华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也有这个打算？那行，咱俩就彼此彼此。”

刘华家在一个大城市，火车上，白绢笑着对刘华说：“看样子，我今年这个年一定会过得很有趣，免费观赏大城市。”刘华苦笑着说：“你可别抱太大希望。”下车后，刘华熟门熟路地去了一个租车店，推出一辆摩托车对白绢说：“上吧。”白绢笑笑坐上去。

吃过饭，白绢站在了了阳台上，凝神看阒远处即将坠落的夕阳。冬天的阳光总是很可贵的，白绢惋惜地看着夕阳一束束地收回了光线。“在想什么？是不是没想到我家落在这么穷困的山村？”刘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白绢一惊，回过头来笑笑：“不是。只是有点意外。你在学校的表现和你的家境确实有点不符。”刘华叹了口气：“别说得那么委婉，直接说我虚荣好了。不过自我工作后，家里比以前好多了。这幢房子就是两个老人给我娶媳妇盖的。唉，现在还有哪个女人肯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作媳妇。我自己也没打算留家里，先贷款在学校附近买所房子再说。”白绢忽然转过头来：“虚荣？”刘华一愣没反应过来。“我也很虚荣，是城市让我变得虚荣。”白绢说完又看向夕阳。刘华看着白绢，她纤弱的身影在暮色中有些朦胧。“白绢，我妈很喜欢你呢。”“是吗？阿姨很热情。”“阿姨？”刘华大笑了几声：“我妈听了一定很高兴，别人都喊她大妈或老太太呢。”白娟忽然问：“李雪来过你家吗？”“没有，我不敢带她回来。其实，即使这样，她还是走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新学期开始时，白绢和刘华的学生们已经偶尔能看见这两位老师牵牵小手了。有一天刘华上课时心情不错，那群孩子竟斗胆闹着要吃老师的喜糖。刘华无奈之下拍着讲桌说：“好，五一之后一准给你们带来。”教室一片欢腾。

“白绢，我们五一结婚吧。”“行。”“你怎么不矜持一下啊？哪有女孩子答应这么爽快的啊？”“你家里人满意我，我家里人满意你，这不就行了吗？”“那你呢？你满意吗？”“我？你让我说实话吗？”刘华摇摇头：“算了，别说了。你说我们俩这叫自由恋爱吗？”白绢看着被城市的灯火映照得灰红的天空：“你说怎么不算了？”“那你爱我吗？”“那你呢？”“既然不爱，那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呢？”“既然走到一起了，问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也对，至少我们牵着彼此的手不反感就行了。自由恋爱，见鬼去吧。”“别那么偏激，说不不定我们婚后会日久生情的，也说不定等到我们成功到可以摆脱一切时，再各自去寻找真爱吧。”

婚礼还算热闹，用刘华的话说：“两个人虚荣了一辈子，就让这婚礼将虚荣推上顶峰吧。”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李雪的出现让新郎全身一僵，白绢的目光则时不时地落在那依旧活跃的黄峰身上。轮桌敬酒时，黄峰站起来醉眼朦胧地看了看白绢，拍着刘华的肩膀说：“兄弟，还是你有福啊。来，不喝完这瓶不准走。新娘子也得陪我喝。”白绢垂下头，一滴泪落在了酒杯里。李雪笑道：“班长，今天可不是你耍酒疯的时候。我们谁都不自由，他俩今天更不自由。来，我陪你喝。”李雪一仰脖子喝光了一杯酒。刘华盯着李雪，刚想过去，被白绢扯住了：“有用吗？”她低声说。

婚礼有惊无险地办完了。

“结过婚了，真好，省去好多烦恼。”

“是啊，真轻松，一个婚姻挡去了多少不快乐的事。”

“给家人带来了快乐，给了自己应有的社会角色，是吗？”

“是，也给自己带来了不快乐。”

“不是挡住了不快乐吗？”

“挡住了这样的不快乐，带来了那样的不快乐，一样的。”

“快乐是什么？”

“快乐是忘记。”

“忘记什么？”

“忘记曾经的快乐。”

“快乐就是忘记曾经的快乐。忘记了曾经的快乐，就感觉不到现在的痛苦。是吗？”

“是。”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4-14 23:53:2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