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溪,宽不过丈,深不过尺,将这山谷地,划成了两片。溪东是哨子村,溪西是岭子村。东边的小伙喜娃,西边的姑娘甜妹,隔着这条小溪,种着各自的地。
春
春天的小溪是美丽的。沿边的草,大多是鸭舌草。叶片儿翠绿,抽出那白白的花。那一蓬蓬的灌木,刚劲的枝条上,都吐出了嫩牙,就有那翠鸟儿在枝头上跳跃,叽叽喳喳。上游的溪水,拦起了坝,水车不停地转,竹筒倒着那一筒筒的水,抖着那一串串的水花。溪水潺潺,唱着欢快的歌,向前流淌。
往年的此时是忙碌的,田地里满是春耕的人们。现在,村子里的年青人都走了,也就没个热闹了。地,还是要种的。只是,请那机耕队的人来干重活。这会,那地都种上了,也就只剩下东边的小伙喜娃,西边的姑娘甜妹了。
喜娃在忙着。这块七分地,成了植物园,种得全是本地见不着的植物。草霉、弥猴桃、台湾青枣等水果,还有三七、天麻之类的药材。地里搭了两个大棚,他钻进去老半天了。也不知在捣弄些什么?
甜妹脖子都酸了,也不见喜娃露个面。她闲着,就这么一分菜地,有啥好忙的?看上去,当然是喜娃出现时,她是忙着,忙得头都没抬起过。可那是给他看的。他,人影都没,甜妹就不忙了,就杵着锄把望大棚了。
她就想看喜娃。就为了这,这块田变成了地,还是菜地。菜地需要天天打理,就不显山露水了。大姑娘看小伙子,眼是一闪电,心是阵阵喜。那滋味,比那三伏天咬冰西瓜还爽,心里就是一个美,还滋滋的呢。
看不着,没关系,那人都印在脑子里了,想呗。喜娃长得好不说,还聪明能干。要不,怎么考得起大学?这方圆十里的人,都说他傻。那小学毕业的年青人都跑城里了,他这个大学生还回乡下。这书读多了,人也读傻了。
甜妹可不这么看,她就觉得喜娃不傻。别说她和喜娃没说过话,可她的眼睛会看。就看这七分地里种的东西,那就是聪明能干的人都做不到的。那是一个理想,是一个希望。为理想,为希望而努力的人,怎么会“傻”呢?
甜妹在那发愣,就没想到喜娃也在看她。喜娃起初倒不是有意看她,只是觉得菜种到了这离村几百米的地里太奇怪了,这才看的她。可一看就入了眼,那姑娘漂亮得赛过了茅草丛旁的百合花。这以后,他就失了定力,心里想着不看吧,眼却总在找着她。
喜娃一问人,就知她叫甜妹了,还记起了以前她把那马尾辫子扎。都说女大十八变,可甜妹变化简直是神话。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变得能和仙女比上下。还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女子,就因丢不下患病的妈,她拒绝了小姐妹们的邀请,自己留在这没个年青人的村子了。
喜娃不知几时心里装下了她。干活时,歇口气,就透过那大棚的缝隙看着她。只知道那会儿不看她,心里就有个猫爪子在使劲地抓。那天,甜妹没来,陪妈去镇上看病了。他失魂落魄,呆在棚里,啥活都没能做下。
夏
夏天的小溪是奔放的。沿溪的草都茂密生长开了,那间隔中的灌木突着墨绿,犹如绿带子串着的绿宝珠。周围的山,裹着了绿。连同这田地的绿,与天的蓝比试着,更有一种生命的力。白云的影儿,将一块块的阴,在这山间移动着。那不停的蝉鸣,有着丝丝的嘶啞,织出了一曲起伏的歌,掩盖了溪水的流淌声。而溪水的凉意,却缓缓地在这山间漫溢着。
喜娃的大棚,已卷起了薄膜,只有那拱型的架子,整齐地列着,如龙的脊骨。他躺在山脚地头那间小草棚里,任目光无由地停在那所及的地方。他本是注视着那沿溪水而延伸的小路的,希冀那姑娘美丽身影的出现,可是,那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这也难怪,在这烈日炎炎下,谁还会在菜地里劳作呢?
这些日子,甜妹在菜地待得时间短了,但每天早上还是会来一趟的。可是,今天没来!说也奇怪,虽说喜娃从没把她往那情分上想,可没了她的身影,喜娃还就丢了魂似的。在地里培棵苗的土,就抬头望一眼那边的路。弄到后来,土不培,还扒了呢,这干的是啥活哟!没奈何,他只好躲进草棚,看蜘蛛织网了。
当他撑起那沉沉的眼皮时,眼前一亮,那是甜妹出现在他的眼帘。揉揉眼,再定睛一看:果然。
甜妹是来了,她是在陪妈妈看病回来后来的,是心里丢不下的那个人影儿唤她来的。可是,她一来,心里就嘀咕开了:地里没个活干,那不是显摆着来的意图嘛?这也太羞死人了呀!可来都来了,也就顾不得他怎想了。只是那人影子倦在草棚里,怎见呀?于是,她来到溪旁,将脚放进水里,图个清凉。可不论脚撩起多高的水花,她也不看一眼,倒盯着那模糊的睡人,没个眨。这时,见那睡人跃起,倒羞得头勾得埋入了膝。
喜娃见到那心仪的姑娘,情不自禁地跃起,朝她奔去。仓促间,脚下瓜藤一绊,一个踉跄,几乎嘴啃黄土,这才觉得唐突。想了想,来个顺藤摸瓜,把那熟瓜摘了几个。
溪水潺潺流着,轻吻着那两双青春的脚,那阵阵的凉意,降着心房的炽热。他和她,隔溪而坐,咬着香瓜,只是他大口,她小口。
“甜吗?”喜娃抬头问道。
“你说。”甜妹低头应声。
“甜!”
“那就甜。”
“香!”
“那就香。”
……
“捎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尝个鲜?”喜娃说着,就起了身。
“别,别!”甜妹急得脚乱击溪水,“拿回去,我怎跟家里人说?”
喜娃挠着头皮没法子。哪来的瓜?她还真的没法说。
甜妹抹抹嘴,飞了一眼色:“留着,我每天都来吃!”
秋
秋天的小溪是欢快的。草丛抽出了白花花的穗,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开来;灌木枝头缀满了红红的果儿,在阳光下闪烁着眩目的鲜亮。大地的恩惠,使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呈现出旺盛的形态,就有那蚂蚱在草叶上蹦跳,就有那雀儿在树枝间扑腾……
喜娃和甜妹在地里忙活。果园里是笑语不断,药圃里是欢声不息……他传授着各种栽培技术,她接受着新鲜玩意……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实验地里收获的就不仅是那物的累累硕果,还有那成功的喜悦、未来的期盼;更有那洋溢在青春躯体中的那炽热的情……
喜娃看着甜妹红潤脸庞上溢出的汗珠,心里荡起了一股热流。他想轻轻地为她擦去,可是又不敢。这是个山野的姑娘,别看她说句话都脸红,可那性子倔着呢!都在一块地里干了三个月的活了,可他还不能迈进岭子村半步。她像只机警的小兔,时刻注视着村边的来路。若是那路上有了个人影,她就会连蹦带跳地回到溪那边自己的地里。喜娃笑她,她丢了句“再笑,我就再也不过来了”。吓得喜娃只有伸舌头的胆了。
甜妹只是觉得自己没啥文化,为他招来风言风雨。这小女子,心细着呢,她从喜娃的只言半语中,就知道了他的心病。于是,就想把喜娃的本事学到手,那么,他的心才会有个着落。她想着自己学成了,哪怕只有那帮手的能耐,也能招个比翼齐飞的好名。所以,她深埋着心里的爱恋,叮嘱着自己多学本事,期盼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喜娃是越来越喜欢她了。别看她没啥文化,可这技术,她是一学就会。会做还不算,还要问个为什么?
“你这是实践探索理论哟!”喜娃掩不住自己的兴奋。
甜妹小嘴一嘟:“再笑人,我就不问了!”
“不笑,不笑,不笑了!”喜娃只有投降的命,嘿嘿笑上一阵,继尔是长长的一声叹,“可惜……”
甜妹知道他可惜的是啥。村里的青年都走出得没影了,就算自己把他的本事全学到了,也就是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他。对此,她也是一点没法。也就是这,她有些怕:他是只鹰,山林留不住,辽阔的天空才是他展翅的地方呀!
“你去吧,别苦了自己。”甜妹心里有点苦,话却很甜。
喜娃头摇得货郎鼓似的:“我恋着脚下的这片土。哪都不去!”
“你把理想埋进黄土里?”甜妹摇了摇头说,“你是那样的人?”
喜娃无话可说,苦苦地笑了笑。
冬
冬天的小溪是沉寂的。当灰黄成为主色调时,那一片的生机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枯黄的草叶在寒风中抖瑟,那灌木的枝条倒似铁丝般地簇立着。小溪水贴着鹅卵石静静地滑过,流动中浮起稀薄的水气,白白的,悄悄地漫开。
喜娃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尽管那僵硬的草茎刺得他极不舒服,也懒得挪下身子。他在等待甜妹的到来。心挂着这块寄托了梦的土地,他竟提前了一个小时。也不知咋的,来了,反而没了心情。于是,就懒懒地躺在这儿,凝望着那远方。
那是一大块近处的山和一小块远处的天。天下面的地平线,呈现的还是原野的景象。但他清楚地看到那城市,他读书时在那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那城市只给他留下了印象,轮廓似的。那几年,他就想着家乡,想着学好知识回报家乡,连大街都没上几回。现在,他想着那城市,那澎湃着现代人血液的家园……为了自己这贫瘠的家园能跟上时代的步伐,他回来了,希冀能用自己的知识和辛勤,让这昏睡的土地醒来。可是,他失望了。在这里,他几乎恳求了全村的人,但似乎只有邻村的这位姑娘在注视着他……他感到气馁,感到自己在这无垠天地间的渺小。
他把这烦恼向老师倾诉了,老师告诉他:城市那边有个现代化的农场正在建设中,可以推荐他去。老师还说:路在脚下,可步子要一步步地走。今天离开了家乡,或许是为了家乡的明天。
他想了许久许久,也想了许多许多……他要走了,该走了,因为一个人是折腾不出一片天地的。可是,他真的难舍这片热土,也难舍那位可爱的姑娘……
甜妹悄悄地来了,在他的身旁坐下。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抽了条狗尾巴草茎,在手指上绕呀绕的。喜娃知道她来了,淡淡地扫了一眼,也抽了条狗尾巴草茎,在嘴里嚼呀嚼的……时间在溪水的流淌中静静地逝去,他们的心由急躁渐渐趋于平静……
“我要走了!”
“走吧。”
“我会回来的!”
“知道。”
“地里的,交给你了。不明白的,打电话给我。”
“嗯。”
“我会想你的,知道吗?”
“嗯。”
“你等着我,一定!”
“嗯。”
一声鸟鸣,惊动了他和她。抬眼看去,一只黑白相间的小水鸟,从空中掠过,冲向溪水,轻轻一点水面,溅起了星点水花。又是一声鸟鸣,欢快的鸟鸣,它箭一般地窜入天空,向远处飞去。那影儿慢慢变小,变小,消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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