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欲望太沉重了,小县城已经没有能力承载。
金秋送爽的十月,她的心情却很不爽。太阳挤眉弄眼的探出脑袋,知了叽里呱拉的拨弄是非,桔树虚张声势的捧出果实,梧桐踮起脚尖的窥探隐私,汽车歇斯底里的揎响喇叭,楼房肆无忌惮的涌向街道。自然界一切都象是疯了一样的没有秩序的喧啸着、攀比着、张扬着个自的个性,那个性又是没有理性支配的,飞扬跋扈、剑拔弩张的对侍着的,非要闹得个天翻地覆才能解恨似的。
喧嚣张扬的城市恰似她躁动不安的心情,可这两个如此相似的家伙却不能相容,也许自然界同人类一样,互补的个性才是最佳的组合吧。要想让这两个相似的家伙相容,唯一的办法恐怕只有找出它们的不同,那怕是一丁点,然后发扬光大,努力营造出互补的氛围,最终达到相容的效果。
为了找出它们的不同,她的父母可谓是煞费苦心,他们遍访了小城的名医,用金钱做诱饵,高价悬赏名医为其寻找,可无奈金钱不是万能的,重赏之下,名医们确实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她同这座城市就象是一母胞胎,名医们用放大镜也无法找出它们的不同之处,无奈,名医们也只好望钱兴叹到,这座城市对她的病(精神忧虑症)已经无能为力了。也许换一个环境???
换一个环境??是的,她每天都在期待着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活法。求新、求变、求异是她年轻的生命里永远不变的追求。记得她刚脱下学生装来单位报到那天,她给我的印象是震撼,那震撼不是来自她美丽的外表,而是来自她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睛。那眼睛虽然不大,但内容却很庞杂,有欲壑难填的的遗憾,有欲罢不能的无奈,更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挣扎和这山望到那山高的期待。对着那双眼睛看久了,你会觉得那些不安分的欲望会跳出来闯你的脸。也许她意识到了欲望的放肆,便时不时的眨巴眨巴星星一样的小眼睛,象是极力要关闭那展示欲望的窗口似的。但面对桀骜不逊的欲望,再严密的窗口,再大的努力都是徒劳。
其实欲望并不是洪水猛兽,并不需要防贼一样的防着。但欲望是一个不可或缺整体,你必须照单全收。就象花儿一样,你可以满心欢喜的迎接花儿的绽放,更应该有勇气接受花儿的凋零,花开花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如果硬生生的要将它们剥离开来,眼睛里只让鲜花盛开,一旦缤纷的花瓣凋落到你的肩头、脚拌,你就只能是伤心欲绝花带泪了。
她没有骄人的文凭,也没有过硬的钢筋,有的只是一张父母给予的还算妩媚的脸以及父母亲求爹爹拜奶奶求来的乡镇站所的职业。来的第一天,我便从她星星一样眨巴着的小眼睛里看出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委屈和人在曹营心在汉的不安以及为了实现欲望豁出去了的英雄气概。后来的事实证实了我的预感。
她真是能豁得出去。但太急功近利了有时候反倒受利所困,急功近利的人行动一般都过于超前,她为了达到目的,很少在思想周围逗圈子,她觉得把时间浪费到瞻前顾后、想来想去上很不划算,该出手时就出手是她的行为准则。但如何出手,什么时候出手,用什么武器出手那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列了。其实这些对于她来说也用不着考虑,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悟性,她清楚她的武器就是脸旦,并且是唯一的武器。因为别无选择,所以她才能这么心无旁骛、义无反顾的拿起脸旦这一武器捍卫自己的欲望。也许是太急功近利了吧,她的武器用得过于乱了点。她太年轻,太缺乏经验,还不懂得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当她幻想着穿上王子赠予的水晶鞋,坐上王子亲手制做的花车顺利抵达幸福彼岸的时候,却不曾想正是自己试图清除欲望路上障碍的武器为自己设置了障碍。“这女孩太不检点了”,一句话便全盘否定了女孩的一切努力,也许正是她不顾一切的努力才换来了事与愿违的否定。
在欲海里上下沉浮,她坐失了最佳年龄,在欲海中奋力搏击,她又失去了好的名声,在意识到不能再错过的时候,在清醒到没得选择的时候,她别无选择的走进了婚姻。婚姻对她来说不过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更确切的说是一张躲避谣言的盾牌,有婚姻的保护,谣言的风不会肆无忌惮的乱吹。可婚姻的不幸又将她逼到不得不寻求幸福的泥沼。但是那寻找又不太单纯,因为这寻找里面欲望总是相伴相生。
他就是这个时候闯入她的生活的。他年轻有为,特别是头上那顶与他年龄不太相称的乌沙帽给他加了不少分,她要找的就是这种有能力帮助她抵达到欲望彼岸的男人。
婚姻的港湾确实给她挡去了很多谣言的风雨,风雨飘摇的生活又给她积淀了不少人生的经验。没有谣言的阻隔使她有机会走近他,有机会施展她女人的魅力。他的确是掉进了她为其设置的温柔陷井,那陷井给他洞开了另一片天地,那是与他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的一种全新的体验。除了妻子,她是他生命中第二个女人。他是一个很正统、很检点的男人,他把事业看得重于泰山。生活中的花花草草他是绝不会允许在他的仕途之路上生长的,他知道那些花花草草一定不能姑息,你如果纵容它,它就会挤占你的空间,抢夺你的养分,有些长歪了的甚至会象一面旗帜招示你的猎艳。
可他还是经不住她的温柔攻势,对付他这种男人,她表现出了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城府。在这一点上,她一是吸取了以往的教训,那是为了欲望直奔主题却离主题越来越远的教训;是掉进唾液的漩涡差点淹死的教训。更重要的是她对他特用心。她知道,要想征服他必须把征服收敛起来,赤luo裸的征服只会吓跑他。
她在单位做招待工作,他是乡长,在他面前,她表现得除了尊重就是勤勉。其实在尊重和勤勉的晃子下,她无时不在酝酿着她的小计谋小手段。
她很早就想给乡长送一份礼物了,但她清楚,一个女人无缘无故的给一个男人送礼物意味着什么,这种暧昧的意味使她没有勇气将这份蓄谋已久的心意名正言顺的送出去。他是那么正统的一个男人,是绝不会接受名不正言不顺的心意的。
她确实是一个会琢磨事的女人,有一天她在给乡长烫衣服时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招,当然是以牺牲乡长一件穿上不喜欢,丢了又舍不得的令人“头痛”衣服为代价的。那天她故意将乡长那件“头痛”衣服烫坏,等乡长回来之后,她将自己花了整整一个月工资早就替乡长买好了的衣服连同被烫坏的“头痛”衣服一起颤巍巍的递给乡长,并且在递上衣服的那一瞬间,她噙着泪花的眼睛里写满了歉疚。
乡长平生还是第一次怀着怜惜的心情接受一个女人的礼物,他想不到这个女人心事这么重,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吗,烫坏了反倒是件好事,帮助他下定了决心,免得让他在扔与不扔之间徘徊、伤神。
可她偏偏把这样一件小事看得那么严重,在乡长看来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单纯的女孩子特有的严重。就象闯了天大的祸似的。看着乡长,捧着两件对比鲜明的衣服,她的手不停的颤抖,好象捧着的不是衣服,而是两只烫手的山芋。想表达歉意,声音却不争气的哽咽着,不安分的眼泪决堤似的往外溢,可她象是害怕洪水泛滥似的一个劲的捂着,眼泪欲滴未滴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招人怜,面对这样一份自责,这样一份歉疚乡长想说拒绝却没办法开口。
乡长没有办法拒绝她的礼物,却有办法琢磨自己答谢她的心意。乡长是个宁愿欠别人钱也不愿意欠别人情的主,但怎样答谢却着实让他费了一番心事。做为上级与部属特别是女部属之间,要想让她领会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产生某种意思,如果导致她产生了某种意思自己真是太不够意思,真的分寸很不好把握,何况她又特敏感,如果礼物送得不妥让她产生错觉,抑或认为乡长是在用对等的礼物搪塞甚至回绝她的欠意,这样反倒会加重她的歉疚与不安。对于乡长来说,这份答谢的礼物还未送出就已经沉重得不堪重负。唉,乡长真是左右为难哪,亵渎和错觉都不是乡长想要的,亵渎她的单纯他会产生犯罪感,同样的错觉的心意他会产生负疚感。
自从乡长接受了她的礼物,不论乡长承认还是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至少在乡长的心目中她已经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过客。每当繁忙的工作牵扯了乡长的精力让乡长没有时间踮记工作之外的一切事情的时候,每当乡长有意或无意给自己的生命减负解压企图冷落或者淡忘生命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时候,那件衣服总是会强词夺理的招示她的存在,喧宾夺主的张显她的地位,虽然那招示,那张显是以那么一种楚楚可怜的、负荆请罪的、梨花带露的、夹着尾巴做人的和招示、张显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式喧哗着颠覆着乡长的世界。
那件衣服很适合乡长,象是可着乡长的身材、体态、气质、喜好甚至心剪裁的。说老实话,就那件衣服而言,乡长的确很喜欢很喜欢,甚至有点爱不释手偏爱,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服装居然还有这么一种功能,不仅仅是好与不好这么简单,它能扬长避短的突兀你的特点,推波助澜的张显你的个性,甚至自信满满的美好你的感觉。唉,堂堂一乡之长的审美意识居然出现了盲点,居然要被自己的下属一个小小的招待员所启蒙所开掘。当然启蒙的结果是乡长不得不被招待员的审美品味所折服。
不过这件特别的衣服在公开场合乡长一次也没穿过,对衣服本身的喜欢和害怕外界对衣服来源的探究,这探究不仅包括上司的、政敌的、同事的、还有妻子的、还有送衣服人本身的,他甚至更害怕送衣服人本身探究的目光,那目光情不自禁的寻问:我送你的衣服如何?喜欢吗?不知是否能弥补我的过失?会情不自禁的泄露堂堂一乡之长暧昧的接受一个女人礼物的秘密(尽管他的接受并非暧昧,而是没有办法不接受),唉,堂堂一乡之长有权力也有能力驾驭别人的言行,但却没有权力和能力左右别人的目光,特别是她的目光。当一份表示理赔表达欠意的礼物送出去之后,谁会没有一份想探究它是否合主人心意的好奇??用目光探究是再正常不过的哪,何况那目光是那么单纯,单纯到让乡长觉得产生驾驭它的念头都会亵渎了它的纯洁;又是那么脆弱,脆弱到乡长会情不自禁的想挺身而出的去保护它甚至捍卫它。唉,这些纷纷扰扰的心思强烈的撕扯着乡长的心,使乡长一遍遍的强烈的渴望穿那件可心的衣服又一遍遍的更强烈、更暴戾的要扼杀渴望穿它的念想。可以说乡长想穿它的欲望有多强烈,他心里的煎熬与挣扎就有多深重。
但她不了解乡长不穿更确切的讲是不能穿那件衣服的苦衷,乡长没办法对她说,他不能让她觉得堂堂一乡之长这么拿不起放不下,更不能让她产生错觉。而她做为招待员,也不便明问,但她又怎么能控制得了想探究它的欲望?无奈,她只有将她的迷惘写在眼睛里。真的,自从送出那件衣服之后,她眼睛里的期待和失望象两个分工明确且尽职尽责的保安,期待负责值晚班,每天晚上下班前她都期待的看着乡长,希望明天乡长能穿上她送的那件衣服来上班。而失望负责值白班,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她翘首以待的乡长没能穿上她送的那件衣服上班时,她眼睛里的失望与不安浓得化都化不开赶都赶不走。每每天天这两份情绪就这么固执的坚守着,就这么兢兢业业的把持着,它们从来没有因为什么原因脱过岗。她目光里纠结着的这种期待与失望以及这两种情绪的敬业与执着,让乡长莫明的有些不安有些愧疚。
乡长终于决定进县城挑选一件合适的礼物回馈她了,这不仅仅缘于他不愿欠别人一份情的本性,更缘于那双期待与失望交织的目光反复的诘问与执着的探寻。乡长生就一个吃饮不吃硬的主,那目光里纠集着的隐忍、躲闪、好奇、游移、欲言又止与欲罢不能象只受伤的小兔子,激起了乡长豪情万丈的大丈夫气概。保护弱小,不再让那双脆弱的目光受伤,不再让那双执着的眼睛受累,是乡长目前最大的心愿。怎样才能达成心愿??乡长想呀,想得很不着边际,他实在没招了,回馈一份礼物罢,就算是给自己心灵一个交待,给那双执着的探寻的目光一个交待吧。
乡长,一个从不逛街的大男人破天荒的象个小妇人穿梭于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唉,时代变了,商品也不甘寂寞了,它已经不是过去躲在深宅大院里的待字闺秀,羞答答的等待被挑选;而是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赶着价的推销自己。乡长来到时装柜台前,橱窗里模特儿搔首弄姿地挤到乡长跟前,攀比着想引起乡长的青睐;乡长来到礼品柜前,礼品盒挤眉弄眼的跳到乡长身边,张扬着显示自己的特点。乡长让这些自我膨胀的礼品搞得无所是从了,逛了大半天街,竟然颗粒无收。哦,一次逛街便让乡长充分理解了妻子与太阳竟赛韧劲屡屡获胜的道理了。太多选择让人无从选择。
送什么好呢,逛了大半天的街,乡长又回到了原点,看来乡长是个定力挺强的人,他不会受自我膨胀的商品所左右,只会听从心灵的声音。送什么好呢??投桃报李送时装吧显得有些轻浮,让人产生歧义,遵从胃口送食品吧,又担心她认为把她当小孩子轻视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笔和笔记本比较合适一些,起码,笔和笔记本不会让人产生图谋不轨的嫌疑,同时也能挡住对方想入非非的脚步(这只是假定,乡长不相信这么胆怯这么单纯的小女子会想入非非)。因为一只钢笔一个笔记本永远也产生不了代表男欢女爱抛锈球的联想,永远也不会走进定情物的误区,只会激励下属认真学习,发奋图强。
郑重的、乖巧的接过乡长递过来的笔和笔记本以及同笔和笔记本一齐递过来的谆谆教诲,她有些错愕,更有些窃喜。来到这个新环境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卧薪尝胆苦着心智行事,不就是为了摆脱万人唾弃的阴影,获得领导的尊重与垂青吗?尽管领导的谆谆教诲里面多了些居高临下的说教味,但她挺知足的,她感到至少领导已经不拒她于千里这外了,只要领导不耽着价子,她就有机会拆除她同领导之间的藩篱。
自从接过乡长递过来的笔和笔记本,她开始养成记日记的习惯,这正是乡长所期望的,乡长的初衷不就是希望她趁年轻多学习学习,多练练笔吗?可乡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日记里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乡长自己,诸如乡长的饮食起居哪、乡长的情绪起伏呀、乡长的工作日程哪,乡长的生活习性呀等等等等,甚至乡长什么时候脸上长豆豆,需要搽什么药?什么时候乡长皱了下眉头,遇到什么烦心事?她都一一登记在案。所以她能在第一时间了解乡长的需求,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力所能及的解决之。而做为招待员,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事无俱细的关照,不会让人产生居心叵测的联想,而只会在她细雨润无物之中感受到她的勤勉、周到,感动于她的细心、体贴。
乡长不知什么时候喜欢拿她跟自己的妻子做比较了,这种比较把乡长自己吓了一大跳(不是比较的结果,而是产生比较的想法)。乡长不停的检讨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邪念的?太可怕了,这种念想,不仅亵渎了她,而且对不住妻子。不不,我不能让这种念想产生,更不能让它长大,我一定要阻止它,让它夭折在摇篮里。乡长努力的扼杀比较的念想,可越想扼杀,那念想反倒越强烈,欲盖弥彰似的。
既然乡长想扼杀比较的念想只能是欲盖弥彰,那结果当然是不言自喻了,有那一个妻子经得起另一个女人的比较??不要说男人的劣根性,喜欢寻求新鲜、刺激;单说女人的用心,就没法相提并论了。妻子有家庭,有孩子,放在丈夫身上的那颗心可能得颁成三份四份;而她想赢得他那颗心,除了将自己整颗心放进去之外,还得努力营造出十分心思,十二分力量。可别小觑了那份努力,一个女人要下决心干成一件事,那力量是排山倒海,锐不可挡的。
县里组织乡镇长去北京旅游,按理说乡长的行装应该由乡长妻子打点,但她还是为乡长准备了一份。乡长有胃病,打点时,她没忘记往那不太大的旅行箱里放上一瓶胃药,放下一片关心;北京风沙大,天气寒冷,整装时,她没忘记往里放上一条围巾,放下一屡温暖;乡长对脚很宠爱,一般在家不外出时,他都不愿脚受皮鞋的束缚,收拾时,她没忘记往里放进一双宽松舒适的拖鞋,放进一份体贴。更重要的是她没忘记将她送给乡长的那套西装放进去,她希望在北京她那套西装不仅能为乡长驱赶身体上的寒冷,更能驱赶乡长心里的冰冻。小县城的氛围让乡长束缚太多,戒避太多,她希望首都的文化氛围以及都市人前卫的观念意识,能象一把钥匙开启乡长心灵壁垒森严的枷锁;能象一阵风,吹动乡长心上长草结痂藩篱。她希望乡长走出的不仅仅是脚,而能放飞心灵,接收不敢接收的,放弃不能放弃的。
她将这一艰巨任务(想像中)交给都市里一风月场中的美丽女子,这女子不仅仅要绝顶美丽,还要绝顶聪明,还要绝顶主动。花瓶式的美丽只能养眼,不能赏心,这种美丽只会让男人浅尝辄止,特别是乡长这种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男人。只有从根里撼动他,颠覆他的传统理念,特别是颠覆他的“官本位”。她知道,乡长把头上这顶乌纱帽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当然,她也把乡长头上这顶帽子看得比乡长本人还重要,她同乡长一样,怀有同样的野心,同样的憧憬,期待早一天乡长头上这顶黄顶子能换成蓝顶子、红顶子,但如果黄顶子的乡长没抓住,那么蓝顶子、红顶子于她有什么用?那启不是太傻?盼来盼去,成就别人的花好月圆?
要想从根里撼动乡长谈何容易?她寄希望远离小县城封建闭塞的氛围,寄希望美丽的都市女郎聪明绝顶的手段,寄希望又美丽无双,又聪明绝顶的都市女郎落落大方的主动出击。她希望乡长的思想、观念以及一切的一切在杯觥交错、酒酣耳热之间,在热情似火、轻歌曼舞之中统统缴械投降。她不仅不会吃醋,还会感谢都市女郎的启蒙。乡长过去的世界太严谨了,传统观念为乡长的世界筑了一道堤,“官本位”又为乡长的世界建了一座坝,双层保护,让乡长的世界更加的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她知道单靠她一个小小的招待员的力量是无法打开乡长的世界的,她寄希望于都市女郎这把利器将乡长的世界挫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她会紧紧抓住这道缝隙,抓住乡长心灵变化的契机,走进乡长的世界,走进乡长的生活。
乡长从北京旅游回来,穿的居然是她从小县城里购置的那套西装,并且居然引来了那么多人的交口称赞。当然服装本身选得贴身、合体是人们称赞的理由,但是乡长的职位更是人们关注服装的关键,就象夫贵妻荣一样,人贵衣也荣,什么好马配好鞍,这套西装配在我们帅哥乡长身上真叫是锦上添花呀;什么首都就是首都,那里的服装档次就是高,我们小县城真是望尘莫及呀;什么乡长您穿上从都市里买来的服装整个儿都都市化了,我们这些农戆儿简直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等等等等。听着这些狂轰乱炸的溢美之词,乡长觉得可笑,但也有些窃喜,一趟北京之行终于替这件见不得光的衣服找到了闪亮登场的理由,他再也不需要闪烁其词的解释这件衣服的来历,更不需要逃避她探寻的目光里纠结着的哀怨与负疚了。
对乡长这套西装唯一吝啬溢美之词的只有她。但是她却是最享用、最得意别人对那套西装的赞美的。她的兴奋程度与溢美之词对那件衣服的狂轰乱炸成正比,她欣慰的发现乡长的目光在那些溢美之词的狂轰乱炸之下不仅没有得意忘形,反倒幅射出腼腆、谦逊、欣赏、感激的光晕。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那些溢美之词是注了水的,轻轻一拧便会水漫金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真理有时候也会给自己放放假,去瓜蛙国里旅旅游。在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旅游期间,那些水灵灵的溢美之词于她只能是有益无害的,不然乡长眼里欣赏与感激的波涛不会一直这么汹涌澎湃、水涨船高。
她的心也开始汹涌澎湃、水涨船高了,心的汹涌澎湃、水涨船高于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好事倒也罢了,如果是坏事,乡长这一职位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如果不是这一职位主宰了那么多人的生杀大权,一件小小的西装就不必承载那么多趋炎附势的热情和热情异化之后她的自我膨胀。
她不能不自我膨胀,大家的热情明里是冲着衣服来的,实质上是冲着乡长这一职位来的。不管明里暗里,衣服都是热情的直接受益者。你知道衣服的出处吗,对衣服的赞美也就是对购衣人品味的赞美,乡长职位的魅力又将这些赞美凝集起来,形成合力,推波助澜的张扬购衣者的真知灼见与不同凡响。说真的,她很感谢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趋炎附势,不是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吗??不是说一只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坚不可摧吗??众口一致的肉麻追捧,坚定了乡长对她审美品味的肯定与欣赏,她沐浴在乡长肯定与欣赏的眼波里感到自己卧薪尝胆、煞费苦心营造出来的一线曙光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是的,离乡长近了,离丈夫反倒远了。生活中的距离是可以调试的。过去,有官本位的观念挡着,有等级森严的门坎隔着,乡长在她的心目中是一座需要仰视的星宿,是一尊需要顶礼膜拜的佛像。现在,现在乡长在她的心目中不再那么森严壁垒了,也许是时间的积淀,让他们在积淀物上找到了跨越的土壤;也许是藩篱的拆除,使他们在藩篱的废墟上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有时候,距离就是这样一个扑朔迷离的东西,光芒四射、奕奕生辉的名星只生产于够不着的距离里,比如巨星刘德华,他之所以成为巨星,他头上的光环之所以迷离耀眼,是因为他始终游离于你的生活圈子之外,假如你有幸同他生活在一个圈子里,有幸目睹了他的吃喝拉撒,说不定你也能成为和巨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好哥儿们。
人最是急功近利又实事求是的动物,拿起簸箕比天的蠢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过去乡长在她的心目中就是天,她不可能异想天开、无的放矢的产生试与天公比比高的念想,所以他与丈夫倒也能相安无事。现在,现在乡长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已经颠覆了,需要仰视的星宿已下到凡间和她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她感到乡长是那么的可知可感、可攀可比、可亲可近。这是丈夫悲剧,更是她的悲剧,攀比之下,她瞎子摸像似的选择的丈夫是那么的委琐、难堪,那么的对不起自己,她婚姻的这场赌博输得是那么的一塌糊涂、一败涂地。面对丈夫,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再也无法退而求其次的将就,乡长跌到凡间的强大滋场一直干扰着她的韧性,她动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丈夫在她眼里不再是丈夫,而是文化大革命中阶级斗争的靶子,不只需要打倒,非再踏上一只脚才解恨。丈夫虽然委琐,但也决不会心甘情愿的让她当靶子射击,假如丈夫能委曲求全一些,倒有可能相安无事,至少夫妻之间这场没有硝烟战争不会这么快就升级。但是丈夫是一个旗帜鲜明、以报还报的人,你想把他当靶子吧,他也决不是省油的灯,针尖对麦芒,夫妻间常常是你红我紫,你青我绿,体无完肤。
带着伤痕上班,一般人都会藏着掖着,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嘛,而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那次受伤是在秋天,天气还比较凉,在别人着秋装都笼着袖子的时候,她却穿着短袖,为的是要将丈夫在她手臂上描画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展示得一览无余;在她脚还能健步如飞的时候,她却趔趄着,为的是趔趄着走出丈夫的残暴不仁;在她酝酿计谋企图甩掉丈夫的时候,她满脸的凄苦无助,凄苦无助的登陆表演为的是要搅混舆论这盆水。
她象旗帜一样张扬的创伤也象旗帜一样飘扬在单位的上空,飘扬在象旗帜一样漫卷的同情里,飘扬在同仇敌忾的愤怒中。单位同事在有感于她的工作勤免之外,又多了一份人好命不好的感慨,进而在这样一个劝和不劝离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群体里居然离经叛道并且众口一词地出现了不和谐音:离,这样一个暴戾的丈夫,不离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有舆论的支持,她离得理直气壮,而被抛弃的丈夫则在万夫所指之下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说真的,她青红紫绿的逃到乡政府有点匪夷所思,而她一瘸一拐地趔趄着工作就更出乎人意料之外了,象平常一样她早早起床,(甚至比平常更早。这“早”除了别有用心之外,还张显着她一瘸一拐干活不利索怕延误工作的一份责任)。踩醒了躺在被窝里同事们温暖的愧疚,踩痛了同事们眼里柔柔的怜悯。
她一丝不苟的打扫会议室、办公室、厕所,她十万火急地扑向不期而至的电话(电话,特别是上级部门的电话,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是不体恤你是否忙碌是否无法抽身的。没接就是没接,就是失误,就是不在岗,就要通报你的上司,就要将修得体无完肤)。今天的扑与以往的扑又有很大的不同,在急切而又不利索中她跌倒了好几次,沉重的跌倒声砸得整个乡政府都心痛。她按部就班的给头头脑脑们担茶送水,今天头头脑脑们的门不用敲早就醒了,它们一个个眨巴着怜悯的大眼睛,特别是心糯如饴的女副乡长的那扇门居然被湿漉漉的泪水所迷朦,期待着给她送去抚慰。
她最早跨进的是乡长这扇门(书记市委党校学习去了,不然她最早跨入的绝非乡长的门坎,就象官方活动排序一样,一点都不能乱的,这是她做人的原则,尽管她对乡长倾注了更多的热情,但她心中这道斑马线是不能随随便便跨越的)。乡长显然早就知道了她的遭遇,看着她吃力地提着两个热水瓶趔趄着走进来,乡长破天荒地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热水瓶半带怜惜半抱怨地说:“你看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给你放几天假,多在家休息休息,伤养好了再回来上班”。“家,我哪来的家??”乡长一句关切的话象是人工降雨将她的委屈、眼泪象雨点一样哗哗啦啦的摧了下来。“你家里那位确实不象话,但是夫妻没有隔夜仇,你先回去,我出面给你丈夫做做工作”。“不,我不回去,那是虎穴那是狼窝,我决不回去”。说吧摔门拂袖而去。
招待员一声河东狮吼让乡长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她苦难的深度,招待员一向都是谨言慎行、谨小慎微的人,不是她无法承受的压力,不是她无法承载的痛苦,在敬畏的上司面前,在她小心翼翼包装得很好的体面面前,她是绝不会表现得如此失态、如此丧失理智地糟蹋自己的大家风范,也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招待员的歇斯底里、拂袖而去不仅仅没有自毁形象,反倒个性鲜明地盘居在乡长的心里。咳,这妞子有点意思,过去只看到她腼腆、温顺、随时准备奉献忠诚的一面,想不到她愤怒的时候也会象一个烈女子一样将权威踩在脚下。在丰富多彩的女人面前,乡长自惭形秽。咳,女人是一本精彩的书,真该好好的读一读。
在乡长还沉浸在女人是本书的联想中时,她小心翼翼的敲响了乡长的房门,乡长很惊喜地将她让进了屋,她一瘸一拐地脚步声就象是键盘不规则的敲击,在乡长心里那趔趄的脚步声,不仅仅是键盘的敲击声,并且敲击出了女人这本书中最精彩的一个章节。面对乡长那张毫无芥蒂的脸,她表现得更加的诚惶诚恐。乡长是个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而对一个毫无道理冒犯他的下属,不驱逐出门,她已经感恩戴德了。哪会奢望笑脸相迎。乡长不会是笑面虎吧?我这么一个象尘埃一样轻的女人会不会在她谈笑间灰飞烟灭?灭就灭吧,本来就不敢奢望同乡长交杯换盏煮酒论英雄,她是带着负荆请罪、飞蛾扑火的动议来的。而面对这张时而怒目相向、揭竿而起;时而诚惶诚恐、负荆请罪的百变的面孔,乡长心情很复杂,复杂到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复杂,特别是在她诚惶诚恐的表情面前,诚惶诚恐在他的观念里是一种最最脆弱,唔着怕热了,含着怕化了的情绪,而面对这种情绪他必须三思而后行,而她的急切的负荆请罪的热望,哪容得他有半点思考的空隙,那空隙反馈在她的观念里便是深不可测的黑洞和不屑一顾的蔑视。她脆弱的神经那经得起这空隙的恫吓,她嘴里象祥林嫂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我被自己那摊子混帐事气糊涂了,我不该这样没轻没重的顶撞您,我向你道歉,我向您赔罪。说着说着,她竟然颤巍巍地跪到乡长面前,面对她这种极端的请罪方式,一向稳定持重的乡长手足无措了,“起来,起来”,乡长手忙脚乱的搀扶她,而她的身子象她负荆请罪的决心一样沉,没办法,乡长只得抚着她的双肩,用力向上搐,而她就势躺到了乡长的怀里,痛苦与委屈焐湿了乡长一身。
乡长几乎没有办法推开压在他肩上的悲哀,有那么一瞬间,“我是乡长,得保持乡长的持重”游移了一下他的怜香惜玉,可是那点游移在她和盘托出的信任面前,在她孤注一掷的依赖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何况还有跟悲哀的撞击一同屏发的触电般的感觉,那感觉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热烈,就象着了火似的,火烧火撩的热情毁灭了他的清醒,他破例没有推开她,而是响应着她的律动,和她紧紧抱做一团,信马由缰的无拘无束的,野火一样的漫山遍野的熊熊地燃烧,那燃烧多么辽阔,多么壮烈,多么地兴高采烈,多么地酣畅淋漓,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熊熊野火燃烧的无穷魅力。和妻子在一起虽然也能撞出火花,但那只是灶间的火,虽然比较安全,比较实用,但毕竟束缚太多,让他的欲望舒展不开。熊熊的野火点燃了他的野性,使他象个饕餮天物的暴君,粗暴地将她揽入怀中,然后一寸一寸地揉搓她的皮肤,一点一点地除去她的包装,他恨不得将她整个儿支解、拆卸,将她变成他魔方中的一块,然后嵌入他的魔方之中。
乡长特殊的关照吹散了笼罩在她天空中的阴霾。
同她的伤痕一起愈合无痕的还有她如履薄冰的自危和兢兢业业的勤勉。当然还有乡长公正的眼睛。同样是做招待,她现在做得可悠闲多了,电话不再催促她箭在弦上的警惕;办公室、楼道口的灰尘不再刻意指控她的惰性;厕所里的蜘蛛网不再胡乱编制她的流言。就连平日里对她呼来唤去、颐指气使的权利中人也好象竟相寻求平衡似的随时准备向小招待偿还爱心,奉献忠诚。这样一种氛围,这样一种环境,小招待应该心满意足了吧,可不知为什么,过去那种箭在弦上的紧张,如履薄冰的艰难她倒能忍受,而现在这种随心所欲的宽松倒让她不能随心所欲。她愈来愈感到她与这分职业是那么的不共戴天。她特别羡慕财政的职业·自由,不必如临大敌的坐乱办公椅;悠闲,一个月就那么点事,没有人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踏实,俸碌国家供给,没有人有权利践踏你的利益。当财政干部真好,她整日沉浸在做财政干部的憧憬中。
在耳鬓厮磨之间,在眉目传情之中,她的理想乡长早已烂熟于心,她知道这种烂熟于心给她的理想压上了很多沉底的东西,有这些东西沉底,那理想不再孤独,不再轻飘飘。她也知道,乡长的职位不是万能的,但她吃准了,乡长定会全心全意、全力以赴。不努力只有坐以待毙,努力兴许能绝处逢生。何况这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是乡长。
为了她的理想,乡长不得不和她同舟共济。
在乡长百折不挠的毅力面前,在乡长百无禁忌的勇气面前,她跨向财政的一切障碍都阳萎了,当她毫不费劲地踢开已经阳萎了的障碍步履蹒跚地走进她梦寐以求的财政岗位时,她喜极而泣了。她感到太意外了,真的太意外了,还没有来得及疏浚纷乱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舒张步履的节奏,就已经在不经意间抵搭到了幸福的彼岸。唉,权力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小时候常听数学老师说,两点一直线距离最短,那概念太抽象了,当时总是似懂非懂,今天总算释疑解惑了。权力就是人生路途中的两点一直线,在生命的航程中,一个不甘于平凡生活的人,特别是一个有点野心的女人,只要有权力护航,再崎岖、再艰难的路程都会变成坦途。
在他们分享权力赐予的美味佳肴的时候,渴望更大权力的欲望让他们步调一致地觉醒了。“你不能按兵不动了”,“我不可以坐以待毙了”,“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重要的是得拿出行动来,你已经没有时间瞻前顾后了”,“对,时不我待,可是怎么行动呢”?“不要吝啬钱财,关系做筏,钱做舟”。他们在温暖的被褥里讨论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比他还上心,她的急切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她甚至从他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拿出乡长送给她的笔和笔记本,郑重其事地,认认真真地做起了乡长晋升的宏伟规划。乡长虽然对她温润滑腻的肌肤有些贪婪,对她沁人心脾的体温有些不舍,可乡长还是披挂上阵配合起她的雄心来。虽然帼国不让须眉在现如今实属平常,但她的雄心还是让乡长汗颜。
在他们俩紧锣密鼓、同舟共济下,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乡党委书记的宝座。虽然乡长到书记在常人看来只是很不足挂齿的一小步,但对于他们的人生却是往前推进了一大步,他们在这一小步里领悟到了很多人生的大道理。曲径通幽,大彻大悟。只是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必须面对残酷的离别,因为他的年轻有为,那是在他的“重炮”狂轰乱炸之下唤醒上级领导的伯乐意识,使他很荣幸地出任几乎占县城半壁江山的大镇任党委书记。她很希望他带她一块儿走,但她清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为了能随他一同赴任,她甚至希望是他身上的一棵纽扣,抑或是他头上的一根发丝。但目前要强行跟他走,她只能是他身上的一根软肋。来日方长,顾全大局。
乡长做为书记已经不得已淡出了她的生活,这让她很失落很失落,她不习惯,很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她清楚他的离去不仅仅是带走了笼罩在她头顶上的那轮特殊的光环,那些特权那些荣耀不要也罢,倒是对以前的生活她得正本清源,一个人买单。她的同伴们压抑得实在太久了,她同乡长在他们眼皮底下用艳情制做的丰盛的宴席,他们不是不渴望,他们单调、饥渴的生活早就对那顿丰盛的宴席垂涎欲滴了,只是摄于权威不能随心所欲的下口。现在权威走了,宴席不设防了,他们不变成饕餮天物的暴君才怪呢。然而,这些飞短流长都必须得由她一个人慢慢地去丈量的。还有为了巴结乡长,对小招待不得不压抑的不屑一顾而违心地表现出来的曲意逢迎所造成的不爽造成的心灵扭曲也是得由小招待来抚慰来承载的。还有小招待只是一个凡人,不是一尊佛,乡长的宠爱以及同伴们对乡长权威的顶礼膜拜幅射到乡长宠爱的女人身上的光芒,难免不耀花她的眼睛,在她找不着北的时候,难免不有恃无恐,得意忘形。现在乡长走了,她不成熟采撷的青涩的果子是不得不叫她独自吞噬,独自咀嚼的。
如鱼得水的日子过惯了,所以现在乡政府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是竭泽而渔中的那条鱼。明火执仗的侮辱谩骂,含沙射影的讽刺调侃,以及单枪匹马的无所依傍和无所事事的无所依托,都象是企图排尽她池子里的水让她干涸而死的力量。那力量太强大了,她无法同它们分庭抗衡,只有退出这场力量悬殊战争,才有可能置于死地而后生。
退出?得有退出的契机呀?契机是有的,并且是一个足以照亮她灰暗前程的契机,这契机便是借调到县财政局。虽然这个借字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但没有这个借字,就没有后面那个调字。借调是一个平台,有时候平台是一个比金钱更有价值更有效率的东西。虽然我们不可否认金钱的魅力,官僚们更是最能领略金钱的可爱,但同时也害怕可爱的金钱伸出獠牙来咬嗜他们,只有借借调这个平台让彼此近距离地考察其利用价值和安全旨数,才有可能达到互惠互得、相得益彰实行双赢的效果。只是这个平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成则要伤害到那位捷足先登者,败则……,不,不能败。
不能败,看来,她只有破釜成舟了。而她的舟如果没有乡长,哦,现在的书记划橹摇桨是绝对没有实力扬帆远航的。
她第一次怀着功利的目的向远方的书记发出了邀约,这让她隐隐觉得破坏了他们之间纯粹的、水到渠成的那种氛围,尽管她那份感情决非纯粹,决非水到渠成,而是蓄谋已久,而是用心良苦。但她努力传达的,并且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传达到的是一份纯粹的感情,她甚至一厢情愿的觉得书记接收到的也是一种自然的水到渠成的效果。
接到她的电话,他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如约来到了她下榻的宾馆。在宾馆温馨浪漫的房间里,书记有些愕然,那个每次见到他都扑楞着小翅膀向他温柔依偎过来的小鸟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坐针毡、如临大敌的黑老鸹。没等书记张口寻问,她就急不可耐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陈述起自己目前艰难的处境以及非借调不可的决心。听了她的陈述,书记除了被她的急切刺激之外,还有点被她话里的要狭激怒。但是书记什么也没有表露,只是和她在一起时以前那种欲望的燃烧,血的沸腾,灵与肉的交融荡然无存。
她又如愿以偿地借调到了县财政局,这么多的如愿以偿让她充分领略到了权力的魅力。她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酣畅淋漓地的在权力场中角逐。她又庆幸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可以在权力的荫蔽之下坐享阴凉。可是她又隐隐感觉到了危机,因为权力这颗大树没有能种植在她自家的园子里。那阴凉只是借来的阴凉,借来的始终只是借来的,没有自己的用起来那么得心应手,那么光明磊落。也许一阵谣言的狂风便能吹翻它的树冠,一阵流言的暴雨便能折断它的树干。为什么这么命苦,为什么?唉,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前些年流行的一首歌,不记得歌名,只记得其中一句歌词:“唉,你比我先到”。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生活中总是比别人晚一步。借调,别人差点捷足先登;好男人,等自己擦亮眼睛时,早已名花有主。自己只能明珠暗投了。她不甘心呀,不过事在人为,对,事在人为嘛。有时候横插一杠子兴许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呢。比如借调,半路杀进不是把那捷足先登者一脚给登了吗?这飞起的一脚无疑给她的抢夺大战注入了足够的信心。
她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她的夺“树”大战。她不仅鼓捣他移宫换羽、移花接木,还企图在他妻子那里打开缺口,让他妻子知难而退。唉,这个一直对自己和丈夫的感情自信满满的妻子突然懵了。这阵子,她接到好多好多来自她丈夫下属的那个女人具有挑战性的短信,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男人会背叛自己,更没有想到那个象猫一样萎萎缩缩连眼睛都不敢直视的女人;那个象小狗一样巴巴结结、摇尾乞怜,嘴巴甜甜的叫她姐姐的女人;居然气焰嚣张、旗帜鲜明的要越俎代庖。她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懵了。她颤巍巍地翻看着短信,辛酸的泪水和着不明就里的汗水涔涔地往外冒,下嘴唇也被愤怒的牙齿咬出了鲜血。幸好他不在身边,当她的愤怒冷却之后,她做出了一个叫人无法理喻的事情,她将她发给她的短信一字不漏地全部转发给了丈夫,并在她狂轰乱炸的信息前面象编者按一样地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老公,感谢你让我的信息平台这样异彩纷呈,做为同甘共苦的夫妻,我不能吃独食,现转发过来,我们俩人共享。
收到妻子转发过来的短信,乡长比妻子更惊愕,近段他一直忙于向“副处”进军,没有太理会那疯婆子企图越俎代疱,转为正室的可笑念头,咳,当初他情不自禁掉进陷阱,可从没动过一星半点颠覆家庭的念头呀。他清楚,在他的仕途之路上,可以偶尔玩玩小的浪花,但决不可以将家庭这艘船整个儿颠覆掉,对他来说,稳固的家庭才是他最最安全的港湾,失去这个港湾,他的仕途之路便会风雨飘摇。可是现在,两个爱他且不共戴天的女人不会让他消停了,她们你争我夺的结果会是两股逆向的风纠缠在一起形成漩涡让他的仕途之路更加地风雨飘摇。可笑的是震荡他仕途之路风雨飘摇的正是两个最希望他仕途之路一帆风顺的女人。
是的,从他妻子转发过来的信息里他闻到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那女人已经孤注一掷了,他后悔在她向他履履索求的时候,没有能敷衍她一下,特别是在这冲刺“副处”的节骨眼上,他痛且深刻地领悟到:漠视一个对自己垂涎三尺且关系暧昧的女人就等于漠视自己的前程。至于妻子,至于妻子,说实话,妻子还算得上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但丈夫出乎意料之外的背叛,他没有把握妻子——结婚四年象猫一样温顺,象狗一样忠诚,象“猪猪”一样相信丈夫同样忠诚的妻子——没有出乎意料之外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反响,妻子象扔炸弹一样扔过来的信息,而不是象她忍辱负重的性格使然隐忍地将信息收下,然后默默地埋藏掉这一反常的举止,便是一个不甘就此罢手的汛息。
他用承载“火药”的手机给制造“火药”的两个女人分别发出了灭火器一样的信息。给那女人送去的是欠意,给妻子送去的是安抚。他不知道这手段管不管用,但他清楚这必须。他的欠意表达得至真至诚,他用负荆请罪的方式无条件地接受她的鞭笞,但借口是工作太忙;他的安抚——他更希望他的安抚是橡皮擦,擦去妻子对他的误解。他用很长很长的篇幅象窦娥喊冤一样诉说他无处诉说的冤屈,但借口是狐狸精太坏,无中生有,陷害忠良。他除了抓住她们的不同症结对症下药之外,还抓住她们都想吊住他这根大树不肯撒手的共性,大谈特谈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他这么苦心积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阻挠她们失去理智的冲动和冲动之下的不计后果。
其实在玩心术上,女人永远不是男人的敌手。这可就苦了懵懵懂懂的女人们,妻子倒也吧了,在家庭还未解体之前,他们至少还是利益共同体,即使有再多的委屈,有再多的不甘心,妻子们只会在这个利益共同体不受一丁点侵害的前提下才会不侍张扬地发泄发泄,抗争抗争,假如她们的发泄,她们的抗争有一丁点与他们的利益共同体相违背相抵触,她们便会立马顾全大局地收敛起她们的小脾气,小性子,荷枪实弹地、严阵以待地站在利益共同体身边,那怕伤自己,也不会伤害利益共同体,好妻子总是富有牺牲精神的。
在书记提“副处”的节骨眼上,还真节外生枝出了点小麻烦,有人举报到市委组织部说书记和招待员有染。其实现代人开放多了,他们早已海纳百川地包容了“二奶”、“小蜜”现象,试想一下,现在的头头脑脑们谁没有过异彩纷呈的私生活,谁没玩过肆无忌惮的心跳?“二奶”是权力招牌,小蜜是“财富”的象征。在当下,有权有势的人没有桃色事件那才叫人匪夷所思呢,可正是这些见怪不怪的人将这些不以为怪的事做为怪物呈献给了上级的上级,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因为官场帽子太少,想得到帽子的人又太多,那帽子搁在那里会给很多人以幻想,也许那帽子永远也轮不到自己头上,但是一旦帽子名花有主了,就是把很多人的幻想给打碎了,给带走了,试想谁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掳夺。
接到被举报的信息之后,最痛苦的是书记,但最紧张的却是书记的妻子,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指责丈夫的自食其果,就已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誓死捍卫利益共同体的战争中去,她清楚解铃还需系铃人,妻子出面澄清丈夫的风流韵事,是再有说服力不过的了。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市委组织部,如数家珍的历数他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点点滴滴,然后义愤填膺地控诉个别居心叵测之人的别有用心。按常理,小肚鸡肠的妻子们可以原谅丈夫的打架斗殴、贪赃枉法等等等等,但决不会对丈夫养情妇枉开一面的。因为对妻子而言,除了养情妇之外的一切罪恶,都是有些让妻子怜惜和原谅的理由,比如打架斗殴至少是在捍卫男子汉的尊严,比如贪赃枉法,那些贪来的黑钱,不论丈夫怎么挥喝,至少还有一部分是家庭受益了的。而包养情妇——情感的背叛是一把插向妻子心头的尖刀,有谁见过受害者替伤害过自己的杀人犯辩护的?没有吧,所以,妻子都出面澄清了,丈夫的品行,能不鱼清水白吗?危言耸听的谣言还能站得住脚吗?
在这场权力角逐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出场,其实她的没出场就是最好出场,此地无声胜有声的。她的没出场是一种很无奈的很委曲求全的对书记的体贴与保护。因为她的身份不可能象她妻子一样旗帜鲜明的占出来澄清,那样只会越描越黑;更不可能把她的担心她的焦虑写在脸上挂在额头上,那样只会授人以柄。就象非法孕育孩子,那不是母亲的骄傲,只是母亲的耻辱和无法排遣的牵挂,那怕她多么的爱它,但也必须无条件将它藏起来,好好地藏起来,藏不住也得藏,不能示人,也不敢示人。
她的不出场,也可以说是她压抑自己而选择的对书记难以言状的保护,其实也是有些可怜见的,她不能等同于她的妻子,有一个即成实事的共同体需要他们和舟共济的去保护去捍卫。她,她确实挺尴尬的,有点进退维谷的感觉。但是她不想退,不想就此罢手,就是这点一箱情愿的不想退,还有就是她从书记那里感觉到的细若游丝的若及若离让她的疯狂止步于他晋升的漩涡之前。对于他,她是一个最秘密,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如果她此时出来搅浑水,书记的堰塘里决不会鱼清水白。幸好有关键时候书记的清醒,幸好有书记在槛儿上妻子的深明大义,幸好在关键时候没有断了她对那颗大树的念想,要知道,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呀,不然她才不会有肚量成就别人的花好月圆呢。
书记终于跨进了“副处”的行列,在这一波三折的跨越中,他不仅看到了妻子坚如磐石的忠诚、艰苦卓绝的努力,更看到了妻子对自己海纳百川、泥沙俱下的包容。平常的柴米夫妻,“爱”不是挂在甜言蜜语的嘴里,也不是长在情人节的玫瑰花束里,只有相互间的包容,才能让人感悟出爱的厚重,这一份包容让他自惭形秽的感觉到“情感背叛”的无地自容和痛定思痛感觉到家庭和睦的难能可贵。透过这件事,他觉得妻子已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妻子,而是长在他身上的一块肋骨、一个器官,如果强行将他跟妻子分开,除了痛之外,还会让他残缺不全。
而在他的仕途之路上同样付出艰辛的小招待,也许她的付出需要投入更大的心智。但这心智能不能让她得成所愿呢??
她坐以待毙地看着书记妻子努力而有效率的奔走,她已经凄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败已成定局,但她不甘心呀,论气质相貌,论思维辩才,她都自信不在书记妻子之下,但为什么自己要被排斥到考场之外,不能与他的妻子同场竞技?很多时候,她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跃跃欲试地想同他妻子一决高下了,但她清楚那样只会牺牲掉自己最不愿牺牲掉的书记的前程,在现如今这种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她仍然对他的前程充满了期待,因为这是她年轻的生命里唯一一个可以期待的。
为了这份期待,她必须放弃自我,压抑自己的本能。对于她来说,那可是超负荷的压抑呀。纵有千分念想,万分渴望,她唯一能做的不是遂自己心愿去帮他,而是不得不压抑想帮他的这份念想,因为,她的身份不可能象他妻子一样为了他可以旗帜鲜明地去奔走呼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那怕她想帮他的心愿强烈到不能自己,也必须隐忍。隐忍到让任何人都看不出隐忍的痕迹,即使是那强烈的欲望将她自己引爆了,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去爆,默默的去埋,并且让人找不到埋藏的荒冢。
妻子的努力,书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很为妻子的不计前嫌为自己努力争取而感动。而她的付出,即不能付出的付出,他是没有办法体会到的,什么“以静制动是制胜的法宝”,简直就是狗屁。在僵死的静面前,生动的动才是可以感知的,才是积极的有效率的,才是能够创造奇迹的。
他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做“副处”去了。他没有告诉她新的手机号,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压抑自己都快将自己压抑疯了而保全的这个“副处”,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地移置到自家的花园里,反倒象风筝拼力挣脱了她的掌控,飞得无影无踪了。她呆呆地看着那根仍旧死死缠绕在她手中的毫无意义的线,那根线上的断痕好像是专门为了要羞辱她的自尊,嘲笑她的欲望才死死纠缠在那里让她无以遁形似的,她觉得好空虚,好渺茫,她无助,好失败。
她开始和睡眠过不去了,人静星稀的夜晚,她躺在装满寂寞的小屋子里,用前人告诫的方法数那些毫无意义的阿拉伯数字,从一数到一百,然后又从一百数到一,越数越兴奋,越数越无奈。唉,睡眠最是一个偏心眼的东西,它只肯光顾豁达的内心和快乐的灵魂。然后,她和饮食也过不去了,端着“副处”还是乡长的时候送给她的碗,数着碗里乡长九曲十八弯的来和割腕断臂地走。吃什么东西都味同嚼蜡。
因为没有饮食的滋补和睡眠的滋润,她开始无可挽回的消瘦了。当她的瘦可怕到能被一阵风轻轻托起的时候,当她的瘦触目惊心地唤醒家人关心和单位的怜悯的时候,她被辗转送到了好几家医院,县里的医院找不到病灶了送市里,市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又建议送省里,但每个医院诊断的结果都一样,身体各个器官都正常,怀疑是心里方面的问题。但是心病还需心药治,她的心药在那里?
(完)
本文已被编辑[川菜]于2008-4-14 23:20: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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