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醉了，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眼里满是她的影子，她的媚，她的笑……

可是她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我，不，她只能在我心里……

“菁儿已经平安离开百合谷了，我送她到了谷口，她便赶我回来看你。”百合起身，倒了一杯茶给我，顾自说着，“师兄，其实她的心里还是有你的……”

“哗啦”，我打翻了百合手中的茶杯，黄褐色的液体流了一地，破碎的茶杯像破碎的我的心。

“别说了，百合，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她心里有没有我都不重要了。”我拉过百合，紧紧的抱着她，“对不起。”泪水，一个男子汉的泪滴落，然而无声，没有任何的挣扎。

次日清晨，我照常在谷底幽僻处练剑，儿女私情岂能误了大事？思绪被拉回了十几年以前的那个月亮分外圆的日子……

我年仅6岁，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中秋节的夜里，歌舞升平，听母亲说，明日，这座江山就是你父亲的了。我不懂，但还是高兴，像得了一样珍宝，快乐的跑上蹿下。

因为心爱的玻璃弹珠钻进了桌底，所以不得不去捡出来，等我想从桌底爬出来的时候，却听见阵阵的惨叫。透过虚掩的桌帘，我看到母亲惊恐的脸。我突然手抖的厉害，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王市，是你？”

“哼，怎么了，不认识了？哈哈，等我杀了你，我就是大王了，哈哈哈哈，你没有想到吧？你更不会想到你最信任的大将将会替代你来统治这座江山，哈哈哈哈……”

“是的，我是瞎了眼才会信任你，可是恶人终会有恶报的……”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利剑就永远的夺走了他的生命。

王市转身，我看到他的真面目，一张冷冷的抽搐的脸，他拿来一张人皮，易容成父亲的模样，对周遭的人吩咐：“以后，我才是你们的大王，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透漏出去，违者斩立决！”

我躲在桌底，久久不敢出来，直到师父的到来……

二

“呜哇”，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出来，我支起剑，好让自己不倒下去。师父说了，“平心”剑法的诀窍就是不能动气，而我……

“师兄，我给你送饭来了！”远处是百合师父唯一的女儿，要我照顾一生一世的人。

我揩干嘴上的血迹，定了定神走过去，摸摸她的头，百合反感的摇摇头：“师兄，拜托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

“可是，你永远是我的小师妹……”我的话又造次了。那天在菁儿面前我已经答应要娶百合为妻了，等报完仇就完婚。我不想菁儿，一个弱女子跟着我吃苦受累。

百合的眼神暗了下去，我慌忙解释：“兼小媳妇！”

百合“扑哧”一声笑了，连忙拉我：“七剑，吃饭了！”说完又因自己的这声从未出口的“七剑”羞红了脸。

其实，我不该再想着菁儿的，她该去找她的幸福……

三

菁儿是我在华山脚下认识的女子……

当日，我随师父去华山拜剑，不想在华山脚下歇脚的时候，山上巨石落下，师父为了救我，葬身于巨石之下，而我只是轻微受了一点伤。师父临死前拜托两件事情：一是一生一世照顾好百合，二是把“平心”剑法发扬光大。

我想师父一定耻于葬身于巨石之下，便用力的点了点头。葬了师父，天色已晚，我便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望望路的尽头，有一处茅屋，屋主想是在烧饭，有烟雾从屋顶冒出，我走近茅屋，有股草药的味道。

茅屋的外表简陋，我大声喊一声：“有人吗？”

茅屋内传来一声剧咳和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谁？”然后声音更加柔了下去，“奶奶，您躺着吧，我去看看！”

茅屋的门开了，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不施粉黛，，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娇媚，眉间有红痣一点。两弯似凝非凝眉，两蹙似喜非喜含情目。我心里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娇美的女子，比起百合，又温柔又美丽……”

那女子的声音让我确信她就是屋内讲话的女子：“你是？”

我回神：“哦，我是过路的，天晚不宜赶程，故想借宿一宿。”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看看屋内，又回身跟我说道：“进来吧！”她侧过身，给我可以通过的空间，我看着侧面的她的小小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唇，竟入迷了。

“小女子菁儿，”作揖之后看到我直愣的眼，又轻声说道：“公子造次了！”

我回过神来，抱歉地躬了躬身，却闻见她身上的清新香味，是薰衣草的香味，没错。

算命先生说，我在17岁的时候，会遇到一个天生生满熏衣草香的女人，如果她肯为我付出生命，她会给我带来好运。“姑娘，你擦的是什么香？”我冒昧问。

“公子又造次了。”箐儿躲过我追问的眼神。转身进了屋，顾自端药给床榻上的老人喂汤药。

“公子请便，”又顺手指向一个做工粗糙的水坛：“那里有水，公子可以润润喉咙。”

我走到水坛边，却发现里面已没有半滴水，我尴尬地望着她，她回身对老人说：“奶奶，水没了，我去打水。”

“小心点天快黑了，咳……”奶奶躺下去再无言语。

她望着我，皱皱眉，不说话就又径直走。

我加快步伐跟上她轻快的步子，看到她在一个有泉眼的地方停下来，蹲了下去，把水坛接在水眼下，泉眼的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在这样宁静的日暮里，这样的滴水声却很安祥。

好久，我们无语。

我想打破沉寂，便找话对她说：“你怎么不爱说话？”

“言多必失。”她的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水坛。

“你的父母呢？”我又问。

“去世了，我跟奶奶相依为命。”

“哦。”我突然好想怜惜这个可怜的女孩。

“你怎么不问我是做什么的，就收留我，你不怕我会伤害到你们？”

“奶奶说你不是坏人。”她的眼睛还是注视着水坛。

水坛满的时候天上的星斗已经都了起来，我帮着他提着水坛往外走。

路上，还是无言，只有小路边草丛里的虫儿的鸣叫声。

回到屋里的时候老人的手重重的垂下，手里还捏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纸，菁儿奔到床前，大叫着奶奶，老人却已经没任何反应。

我捡起已经掉落在地的纸，纸上的字迹还未干:

菁儿：

我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这个人，七剑（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你跟他走吧，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你要好好对他，甚至为了他付出生命！床头的柜子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打开。

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是谁？

我已不忍想太多，看到菁儿伤心的样子，我的心刺得生疼，我扶住菁儿的肩，她抖得厉害。

等她哭得已经在没力气，我把纸递给她，她粗略看了看，然后对我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奶奶每次只提起半字的话题，我都会想到这么一天。”

她揩干泪起身，走向床头的柜子，拿出一个绣着黄菊的锦囊，收到衣袖里，然后告诉我：“我想给奶奶洗洗身子，明天下葬。”

我知趣地走了出去，坐在露湿的台阶上。望着满天的星斗，思考着这一切，像是命中注定：

我和师傅一起去华山拜剑，师傅的死，我与菁儿的相遇，菁儿奶奶的信……

仿佛我的一生是被安排好的。

我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一切。菁儿奶奶去世，在我看来都是我的罪过，不是么？我靠在墙壁努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隐约我听见菁儿说话声：我发觉我喜欢你喜欢你看我时呆呆傻傻的样子。也知道你是算命先生口所言的，这辈子来还债的对象，可是，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把这一切都安排好，我来人间走个过场，注定与你相遇，相知，我……”

“不要去想啦！”我打断她，“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在人间的日子快快乐乐。不是走个过场而是彼此相爱，并走向预知的幸福。菁儿，以后一切都有我撑着好吗？”

菁儿点点头，却不说话。

我继续说着，她的身上散发着熏衣草香味，我顺便问到：“菁儿，你熏什么香？”

“没有，天生就有洗也洗不掉……”

菁儿随我日夜赶路来到百合谷。

百合望着菁儿，听着我述完师傅的遭遇，就那么哇地哭起来。我手足无措想要上前，菁儿却先我一步上前扶住百合的肩，百合转身扑进菁儿的怀里：“师兄我怎么办？你会照顾我的对不对……”百合泪眼婆娑的眼抬头看向菁儿，然后一把推开菁儿，我赶紧去扶，然而却没来得及。菁儿重重摔在地上，我心疼地看向菁儿，然后转身呵斥：“百合，你？”

百合指着菁儿：“我不要她碰我。”然后望向我：“连你也不要我了对不对？”百合夺门而去。

菁儿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便追了出去，留下我这个不知所措的人。

我无所事事，便擦起了手中的“寒武剑”。　

等到日落西山。我听到女子的嬉笑声然后是百合轻快的声音：“我和菁儿给你摘得野果……”百合拉着文静的菁儿，我不知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得如此亲密。

然后她们开始张罗今日的晚餐，说说笑笑令我好生好奇。

饭罢，我偷偷问她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百合朝我挤挤眼：“她虽然比大但比我懂事，她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她却好坚强好坚强地安慰我。我至少还有你这个师兄。她却一个人。所以我们义结金兰我大她小，以后她就还有我……”

我意味深长点了点头，望着菁儿，她正低头吃饭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在百合谷里，过着田园似的生活。

可是，我还有使命，那就是复仇。

四

我突然忆起那个关于薰衣草女子，关于还债，于是我觉得，我该还菁儿的自由，她是我深爱的女子，我不想她因为我复仇的事情受到任何伤害。

那天，我特意准备了宴席，我们三个人的宴席。

席上，我郑重的宣布要完成师父的遗愿，娶百合为妻，三个人的生活毕竟不太方便，所以请菁儿于今日离开百合谷去找一个好人家，以后仍然互相往来，情义不断。

我看到菁儿黯淡的眼神，有泪水盈在眼眶中，然而她却起身，端起一个酒杯敬我和百合：“好，那…我祝愿你们两个百年好合。”不等我们端起酒杯，她已经一饮而尽。

我的心像在滴血，为我将失去一个心爱的女人。

菁儿起身去收拾行装，百合狠狠瞪了我一眼，追了出去。

菁儿径直出谷，没有再来辞行，她心里是恨我的吧。我想着想着，桂花酒已经一杯一杯的下肚。

五

自此再没有菁儿的消息，或许她已经嫁人了吧？我该考虑报仇的事情了，去到谷外的比秋国。而我的剑法已经练成。

百合帮我收拾出发的行头：“师兄，让我陪你去吧。”

“不行！你在谷底等我回来，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的！”

我跨上那匹叫做“雄风”的枣红马。名字是菁儿起的。

我知道今日午时，王市会和他的爱妃到城郊的围场打猎，这是个好时机。

我从一个不易发觉的险峻处进了围场，围场上只有王市，他的爱妃和太监三个人，他们怎么会如此没有防备？

那个爱妃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相像。莫非……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不是的，那一定不会是菁儿，她在怎么可能是菁儿。”然而等她真的转身，证明了我是错的，她看见我，却急速转身。等她再回身的时候，刀已经架到了王市的脖颈上。

“七剑，你终于还是来了。我以为你会放弃，可是你还是来了。”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旁边的太监大呼“救驾”，却只有一个弓箭手，那个弓箭手想是想急于立功，他把箭对准了菁儿。

“七剑，你不是要报仇吗？快点下手啊！”菁儿的声音撕心裂肺。

我用轻功急速达到菁儿面前，我在想下手的时候，弓箭手的箭已经向我飞驶过来，那一刻我急于把剑刺进王市的身体，竟没有躲闪。

我看见鲜血迸溅，却不是我的鲜血。

“菁儿，你……”菁儿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从她的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殷红。“菁儿，菁儿……”泪，一个男儿的泪再也无法控制。

仓皇而逃的王市和太监被我的“寒武”剑一剑双击。那个弓箭手见王市已死，放下手中的弓箭准备离开，我捡起地上的匕首想给菁儿报仇，菁儿拉住我，摇了摇头。

“七剑，其实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支开了所有的护卫和士兵，这都是奶奶锦囊里告诉我的。”菁儿把锦囊递给我。

“倘若七剑不能放弃报仇，那么他必会在壬辰年九月秋菊盛开的时候报仇。我不是你的奶奶，我是七剑的亲生奶奶，一直在华山吃斋，我需要你帮助他完成他的使命……”

“奶奶的锦囊是在那天百合帮我收拾行装的时候打开的，我知道你让我离开的原因是害怕我卷进这场宿命，可是，我决定要帮你，因为我爱着你……”

“不要说了，我带你去疗伤，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不，听我说完，我怕我没有机会。我的房前此时开满大朵大朵的秋菊，王市他宠爱我，所以他派人种了秋菊，只是以为他以为我喜欢秋菊。其实，我是在等你来，只是我已经残败……”

菁儿呼吸急促，口中也涌出鲜血，她剧烈的咳了咳：“七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百合姐……”

“菁儿，不，你不能睡，不能，醒来呀，你醒过来啊……”我心里涌出鲜血，我知道。

菁儿的手坠了下去，她的眉间痣已经一点点的消失，她的债在今生已经还清了，真的已经还清了。

我抱着她，轻轻的哼着那首菁儿教我的歌：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为我送别你为我送别，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天有多长地有多远，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这心没有你活着可笑，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换来红颜一笑，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我愿意来生作牛马，也要与你天涯相随。

六

三年后，秋菊怒放，我和王后百合抱着爱女菁儿去给菁儿坟上上香。我对百合笑笑，然后对着菁儿的坟墓说：“菁儿，下辈子再见。不要再来还债，下辈子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红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