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
而是 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泰戈尔
十六岁,高一那年,他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子,但紧紧是远远地喜欢着,他不敢做哪怕是任何形式的表白。
在那所县城的省级重点高中,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永远是人们关心和谈论得最多的话题,而他成绩不好,在班上差不多就像教室角落里的扫帚一样毫不惹眼,更为严重的是,他还喜欢仗着硕大的拳头逃课打架,每次都是老师重点关照的对象;她是班上的团支书,掌管着全班的纪律和学习,名字每次都是很现眼地高高挂在年级第一的成绩榜上。他不怕班主任老师,但却有点怕她,每次只要她在班会课上大声宣布班上的条条款款,他就会感到深深的内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来,匐在桌子上不断地绞弄自己的衣角。
在飞扬与落寞,在青春期的期盼和不安的骚动里,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逝着。
一年年,当高高的芜崖关上的雪开始融化的时候,风从遥远的印度洋吹来,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上又布满了绿荫,校园里弥漫着一股绿草和鲜花混杂的香甜气息,让人感觉心醉神迷。每个礼拜难得的一节体育课,他都会站在操场旁边的树阴里做贼一样看她在篮球场上轻舞飞扬,和一群女孩子有说有笑地练习篮球,他也喜欢篮球,并且是班上公认的篮球高手,可不知为什么,只要她一上场,他就会像个服输的运动员一样红着脸无条件退出场来。她穿一身清蓝色的运动服,像乡下女孩一样,梳着两条长辫,停下来看人的时候,两弯清澈如镜的大眼睛似佛要流出水来,微风吹过,扬起她额前的长发,露出脸上迷人的笑容。他看得呆了。
有时候他常常想,要是自己能有幸和她一起走过一些岁月的风雨,哪怕现在要他一无所有,他也会毫不迟疑。可是,人生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假设,现实终究是现实,严厉的班主任首先就不会放过他,像他这种朽木一般的人,怎么说都不可能会有一个灿烂的前途,而他也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配不上她,唐突的表达只能是遗人笑柄,于是,他就这样一直远远地望着,望着,也不为什么,就只想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
从他偷看她的眼神里,她也知道他喜欢她,尽管他长得像这个季节校园里那些枝繁叶壮的树木,可她不敢动心,也没有精力来更深层次地想这件事情,因为,几乎没有一个老师看好他的前途,以他目前的状况,要考一所三流的大学都很困难,她的目标是父母和老师眼中的清华大学,她虽然年小,却也知道没有什么比前途更为重要。
高中不多的光阴像流水一样迅疾,高三下学期转眼即来,开学第一周的年级综合测评他的成绩排到了年级倒数,而她依然遥遥领先地绝对占据着年级第一,对他一向就没有好脸色的班主任老师毫不客气地要他请来了正在田里忙活着的父母。看着在班主任面前一脸凄惶,苍老矮小的父亲,他的心像被人揪扯一样疼痛难熬。
原来,人生有许多事情永比愚蠢的拳头和如镜花水月般的恋情更为重要。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谁比谁更愚笨,关键就在于是否努力。只一个月,他的成绩就开始直线上升,偶尔开始冲击年级的前五十名,他把她和他的哥们一块保存在记忆里,为了前途,和大多数人一样,开始玩命。
十八岁,高三毕业那年,迟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总算很顺利地考上了一所北方的教育部直属重点大学。临走的时候,他只告别了当初那几个实心的哥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本来和她作别,他把她保留在记忆里,打算当作尘封的美酒慢慢品尝。
上天使他们彼此在旅途上走得更遥远,命运却使他们在地域上走向了集合。他们奇迹般地重缝在了他所在的大学校园。
她告诉他,由于压力太大,心里发慌,高考第一天的语文考试她就做得很不顺利,直接导致了后面几门的彻底崩盘,最后终于因几分之差与清华失之交臂。父母要她再来一年,她死活不肯,就这样屈服于她,让她选择了这所调剂的大学。
“我们高三(6)班的同学只有两个人同在武大,我听刘洋说你上的是这所大学,我当时就动了来这里的心,毕竟,有个老同学在一起是很安全的,嘿嘿!……对了,你当初走的时候为什么就不通知我一声呢,我很可怕吗?”她忽然转过话题,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问。她一如高中时候开朗活泼,而他性格依然内向木呐,一急之下甚至面红耳赤。嘴巴蠕动了半天,他才喃喃地道:“我去学校拿通知书的时候,听人家议论说你的通知书还没有下来,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来这所学校。”两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北方的七月很热,红红的太阳火炉一样地炙烤着大地,晌午的饭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简陋的冷气机发出呼呼的声音,安静得让人可怕,闲而又闲的老板似佛觉得气氛比较压抑,于是顺手打开了一首走红于80年代的爱情主题曲。
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饮料,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她说她是为了自己而来,他的心里一阵窃喜,转而却又像烛光一样暗淡了下去,命运把她安排到了他的身边,他却一下子先自乱了阵脚,说不上具体的是喜还是悲。
大街上三三两两的情侣打着遮阳伞相携而过,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又一次深深地垂下头来。现在他已不再是让人看不起的差等生,毕竟,她也只上了这所并不完美的大学,但他还是感觉彼此间差距太大,她父母都是他们县城的高官,而他的父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虽然爱情并没有出身偏见,但他还是不敢对他表白,他没有能力像大多数正在热恋中的少男一样给她买许多的鲜花,礼物,他不敢轻易挥霍父母带血的钱。尽管他知道她绝不是那种以钱来维系情的小女生,但他在乎,作为男人,这是他的失败。不敢追求,却又不忍放弃,他的灵魂在痛苦中饱受煎熬。
她真的不是一个自私,贪婪的女孩,尽管自己与清华失去缘分,但听说他很出席地考上了这所大学,她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高兴了一个假期。她的父母不明白一向要强的女儿为什么忽然要选择荒鄙的大西北,要她再来一年,她拒绝了,在跟父母大吵了一架之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开往这座城市的火车,不为什么,就为了能看到他。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个子差不多一米八,阳光帅气,篮球打得呱呱叫的男孩会在她面前脸红,说话还有点结巴,高中的时候,她也会像他看她一样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他,限于世俗的风言风语和升学压力,她也不敢对他呈现任何形式的好感。她对他恨铁不成钢,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能专心学习,每次当他旷课打架之后她都会在班上毫不客气地大声念着他的名字予以声讨,但当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低下去后悔时自己却又率先后悔了起来,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现在好了,他们上了相同的大学,她相信时间会磨掉一切,包刮他的羞涩,让他有一天会大大方方地向她表白。
大学,学者的摇篮恋人门的天堂。春风又过玉门关的时候,不甘寂寞的师兄师弟们都甜蜜地拉着恋人的手地走向了樱花深处,离家千里,谁不希望有个人来慰藉?每个周末,她都会约他一块出去吃饭,顺便拉扯一些废话过后又接着拿来废话的问题,他在宿舍哥们面前妙趣横生,但一在她面前,嘴巴立刻就像遭了禁忌一样,难以启齿,因而每次都是她兴致盎然地一个人说,他则忙着往嘴里拔菜送饭,偶尔“恩”上一句。有一次,她火了,生气道:你除了知道吃还知道什么?他嘴巴里塞满了饭粒,不知道该做何回答。他知道她的内心,但他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去说那句高中时候就搁置在他心里早就该说的话。
篮球场上的哥们一个个都有了女朋友,于是劝他道:找一个吧,不要让四年时间白白浪费了啊!他笑了笑,不做回答,他知道无论是班上还是篮球场上,许多女生都用深情的眼睛看着他,班上的团支书为了同时帮他争得国家助学金,奖学金还和指导员在院长办公室大吵了一架,她一开始就默默地关注着他,知道他家境不好。宿舍同学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说任何话,只默默地记在心里,他的心里,始终被高中时候那个美丽的身影占据着。
晚上,宿舍哥们都窝在被子里给远在三十米开外宿舍住着的女朋友打电话倾诉爱情,他也把手机拿出来,可把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敢按那颗发送键,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很多时候,她晚上也打电话过来,他知道她在等着他说什么,由于没有准备,每次他都像尽到责任一样说不上两句就匆匆地挂断,更可恨的是,有时候,他明明想好了想说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无论如何启不了口。
岁月流逝着,一晃两年就这样毫无声息都跨了过去。和当初一样,每个周末,她仍然会约他一块出去吃饭,只是,少了一份纯真,眼睛里慢慢开始有了忧郁。
她什么都对他说,包刮有多少人追她,有多少人想约她一块吃饭等等,他完全相信她的话,她是学生会文艺团的的骨干成员,舞跳得好,人又漂亮,有人追很正常。她见他始终无动于衷,有一天终于幽幽地看着他说:“我已经答应了新闻学院的程非,五一和他一块去爬黄山。”他大度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玩得高兴一点啊!”心里却像刀割一般疼痛。他没有权利去阻碍她的选择,也没有理由让她去固守一个没有任何实在内容的虚空。
与其在痛苦中煎熬,不如选择放弃,有时候他这样想,他知道如果这样她会恨他一辈子,但他却连去含蓄地说一句放弃的话都没有勇气。
五一,她果然和那个叫程非的同学一块去了黄山,他则躲在宿舍一声不吭地睡起了大觉。
从黄山回来的当天下午,她打电话约他在校园操场旁边的草坪上见面。一看到他,她就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号啕大哭,这么多年来,他和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平时走在大街上,两个人也是一前一后,连手都没有碰过。“怎么了?”他轻轻地推开她,她只是哭,不说话,把头紧紧地挨向他的胸膛,他忽然紧紧地抱住她,像抱着一个受伤的婴儿。
“那个程非,简直就是禽兽,我没有想到他会是那种人…我不想再看到他…”她断断续续地说。他的胸膛剧烈地震动起来,“我知道的”,他语无伦次地说,心里除了悔恨还是自责,如果自己当初不那样无限期的拖延,早一点表白,她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他把她的头抬起来,心疼地看着她那对憔悴失神的眼睛。他不知道程非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泪水顺着他的眼帘滑下来,落到她清秀的头发上。
远处的太阳慢慢地落下地来,寂静的黄昏美景把他们的身影湮没了。
送她回去的时候,在女生宿舍楼下,他第一次吻了她的脸庞。
第二天,在人欢马叫的篮球场,他把那个叫程非的男孩子叫过来,只一拳,程非就软软地倒了下去,一起玩球的同学过来拖开他,不明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没事人一样又继续玩球。
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纹无波。有时,他会用借来的自行车,载着她去郊区的田野踏青,四月的风缭起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耳际,让他有一种如在梦里的感觉。
-全文完-
▷ 进入烟雨南方梦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