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突然要死了，我才感到自己的过失。站在奶奶的病榻前，看着奶奶肿得发青的双腿,我的泪泉涌而下，握着奶奶干枯的手，我深深地陷入自责--我不是个孝顺的孙女！

奶奶一向身体健康，八十高龄的人了每回体检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一直以为奶奶可以活得更久些，今天看着眼睛的奶奶，我才感觉到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自从爷爷过世后我知道奶奶一直孤独着。每回去看望她，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满眼的期盼和欣喜，让我感受年迈的无奈和希冀。可是我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奶奶没有上过学，记性却很好，能清楚地记得我上一回看望她的日子。我对奶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好好吃饭，多出去活动，除此之外我几乎不知道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还能做什么？

看着病榻上我奶奶我才明白，原来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应当是和晚辈们在一起，而我们每次回去，或走访朋友，或坐在电视机前，奶奶总是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等候着我们，晚上总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陪我们到好晚，现在想想她不为别的，只是在感受我们。

奶奶卧床不起已经三天了，奶奶从来没有这样麻烦过晚辈们，奶奶一生都很利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从没有让他们感觉到过负担。这回一病不起，每一回父母为她擦洗时她都很愧疚，不断的躲闪着，父亲垂泪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强。奶奶一生争强好胜，独立生活一直到爷爷过世，爷爷过世之后奶奶一下沉静了许多，如果能和爷爷一同逝去，我想她会毫不犹豫。奶奶和爷爷感情甚深，影象中最深的是和他们同睡时总是伴着他们的唠嗑而入眠，又是在他们的言语声中迎接晨曦。

轻轻地为奶奶清洗，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热气升腾的水盆里。奶奶的脚很小，年轻时缠过足，平时奶奶很少让我们看她的脚，睡觉时也穿着袜子。抚摸着奶奶肿胀的双脚，我几乎不敢用力，奶奶的皮肤很白晳，而且很细腻，肿胀的双脚除了指甲外看不出裹过的痕迹，只是脚上的青色让人触目惊心。此时的奶奶有些木然，偶尔眼睛里也会有一缕闪亮的光芒，轻轻叫声我的乳名。我洗着问着：奶奶脚痛吗？奶奶淡淡的说：不痛。我心里默念道，还好，没有让奶奶经受更大的痛苦。拿起奶奶的手，清洗，修甲。奶奶一直很安静，问一句说一句，不问也就那么木木的。两天里我们就这样一会擦洗，一会喂饭，一会抱她晒太阳，然而我却不知道此时死神已经临近，上班走之前拉了拉奶奶的手，她的眼眯缝着，只是在我要出门时说道：不要关门，热得很。想不到这竟然是奶奶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第二天临睡之前还打电话询问，父亲说奶奶的精神更差了，不过吃了不少饭。想不到次日凌晨接到母亲急促的电话，等我们赶回去父辈们已经为奶奶清洗好穿戴一新了。除了痛哭流涕我更多的是悔恨不已，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离开。看着奶奶平静得如同熟睡的脸，我泪如雨下，是呀，太多太多的时候奶奶被我们忽略着。摸着奶奶的手，冰凉入髓。奶奶穿着色彩艳丽的绸缎衣服，浑身上下被装束的华丽异常，其实奶奶一生节俭，这恐怕是她最华丽的盛装了。

有许多人来帮忙，搭灵篷、入敛、商议办理事务。奶奶一生有三个孩子，膝下有八个孙子，七个重孙，父辈们身着白衣白帽腰间系着麻绳，我们头带缀有红布的白帽，孩子们的缀有长长的红布条。我们静静的跪在灵棚里，时而默默垂泪。父亲哭泣得更厉害些，是因为奶奶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好好侍奉。叔叔到是淡然些，他是学过医的，总是说：都不要哭，到了药力无效的地步，走就走了，好在没有受罪。大家都说这是喜丧，似乎也没那么的悲伤，孩子们更是不谙世事，像是在看什么隆重的节日盛典。

两天来，我们只是跪着，烧纸、剪蜡、给来人还礼，看着主持们一道道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礼仪，像是在看戏，也不知道这是在骗人还是在骗鬼。什么也不用管，只是这样跪累了就坐着，坐累了就跪着，到吃饭的时间，厨房里帮忙的一群女人们早就摆上了几桌宴席般丰盛的佳肴。换班吃过饭后就又是跪着。在人群涌动中我竟然感受到少有的静谧，寥落的心境有着说不出的感觉让我酸楚，迫使我思考人生，思考生与死离距。

起灵前开了隆重的悼念会，灵棚内跪满了家人，灵棚外站满了胸戴白花的外人。奶奶的一生平凡而又平静，从来没有惊动过这样多的人，合棺的那一瞬间我猛然感受到什么是生死相隔。在一路的炮竹声和翻飞的纸钱中浩荡的车队在前行，这将是奶奶此生最后的一场盛典，我不知道奶奶能否感觉得到。正如爸爸常对我说的：公婆在世时你们多孝敬，一旦病倒了，一切都是枉然。

墓穴就在爷爷的右面，八年前爷爷的棺木完好地露出半面，爷爷的地位在奶奶心中是无人能取代，我知道奶奶的心里一直孤寂，奶奶的安然长逝是她老人家的解脱，这是奶奶最好的归宿。主持在两具棺木间扯上了一条线绳，有这个必要嘛？一生相濡以沫的牵手，生死相依的牵挂不是一条细绳能承载得起的。

跪拜，捧土、被送上归途、洗手、绕火堆之后就是大开宴席，人间的剧目就此拉上帷幕。

当脱离了那种集体，回到自己的家里，我才意识到我自己对奶奶的去世的哀悼才真正开始。我开始慢慢打开记忆的闸门，一直的去想自己从小到大和奶奶共同的时光，她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最后的交流，在葬礼上看到的奶奶的最后一面。这似乎不是刻意为之，是很自然的事，是关乎血液的事。其实，人的逝去和别人真正意识到这种逝去的缺失往往不是同步，我们可以在葬礼上放声痛哭，但真正的哀悼送别是在日后的每份每秒。

奶奶的逝去，让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颤抖，让我觉得这个茫茫的人世原来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无所皈依！奶奶安详地走了，我感到悲哀也感觉到快慰，我不知道这两种感觉怎么调和，但它们正在撕扯我的心！我知道我在失去的同时也在得到，原先常说要珍惜眼前事物，只是说说，没觉得怎样，但是现在我开始意识到了，这种意识似乎会改变我的性格，让我更加真心地去爱，去付出，去对自己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给予完满负责，我知道今后在熙熙攘攘的路上我将不再会迷失，不再会犹豫，因为我愈加感受到生命的无常与珍贵。用真心去爱，这是奶奶在天国留给我的唯一的一句话！

思绪很乱，常觉得有种东西堵塞着我的呼吸，使我不得不提笔写下这些文字来祭奠我在天堂的奶奶。并且和大家共飨，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人珍惜你身边的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