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地方简静，油菜花，草紫花都不当它是花，三月的时候，任由它们各各开到天际云端。然而，比之桃花李花，它们却另有清欢的好。

我小的时候，下田坂，下溪滩都是成片成片的油菜地及草紫地，那地方土贫，泥沙都面黄肌瘦的，不象明前畈上都黑油油的肥沃。所以村里不派正场用，油菜还好些，要花点力气一棵一棵撒下去，草紫就更贱时，只派个劳力一把一把在田里撒上种子，随后再也不管它了。

三月三，等到桃花李花相继凋谢，油菜花和草紫花就粉墨登场。油菜花是金黄金黄，草紫花是浅紫浅紫，一下子绽放了它们十八九岁的青春。这时的泥土也仿佛滋润了起来——菜垅里到处是葱绿的鹅毛草，田荠草。

乘着看田的老头吧嗒旱烟，我们猫进油菜田里，三抓两抓，就满满一篮青草。想要满载而归，可是，看着眼前脆生生的草，心犹有不足，想要再添几把，忽然，一条明艳艳的菜花蛇嗖地从身边窜过。吓得全身打一个寒颤，妈呀尖叫一声，却被小伙伴叱一声：“你找死呀，是不是想叫看田佬来抓我们？”当下，心有余悸地伸出头，从菜缝里向外张望，确认自己不在看田佬的视线范围内，便飞似地从菜地里跑出来。那时，身上总会沾满油菜花的香气。可是，为什么村里总要请个看田佬守着呢——我们又不拔油菜。

然而，我们终究要拔草紫的。拔草紫不叫拔，其实也有偷的意味。草紫那时最是脆嫩得紧，轻轻一碰，就折断了，好像变成了弱不禁风的林妹妹。那时的草紫味道也最鲜美，挑了一把茎粗叶硕的，拿回家，用清水和着大蒜叶煮一下，起锅，放点猪油，味精便是无上的美味。拿来煮年糕，更加好吃，比青菜煮煮不知强多少倍。

村里虽然不当草紫是贵恙东西，但终究也得提防小孩子在大人们的挑唆下来偷草紫——偷草紫给猪当点心，猪的胃口可是大得很。那看田佬的职责便是谨防我们这些“小偷”。有时，央他，让我们挑一把草紫烧烧年糕好不好。老头却把那双牛眼一瞪，喝一句：不许！以为他是多大的官。

草紫只有在开花的时候，看田佬才会放松警惕。庄稼人都拿庄稼是东西，草紫既然已经开花了，那么不久的将来便要结籽了，那么不久的将来，就可以拿草籽去镇上换大钱了。所以即便我们偷了草紫回去，大人们非但不喜，还要开口骂人，说是我们小孩人家不学好，只知道偷懒拣现存的，却不肯化力气去畈上田坎上拔草。

草紫开花，我们也可大摇大摆地走到田里——摘草紫花总不是偷吧。摘了回来，用皮筋扎成一束，养在糖水荔枝瓶里，虽然不是很美，但屋子里总算插上了一束花。

后来分田落户，村里就有很多人家种油菜草紫了，田里地里都是肥肥绿绿的青草，我们却再也不用到田地里拔草了，油菜田里更加不肯去，就怕那种菜花蛇，听说是一种毒蛇。要吃草紫的时候，几个伙伴约了一块去，去谁家田里挑一篮回来，随便你要多少。

而草紫真是好吃！油菜田拔草的事随着童年一去不复返，草紫的味道却是绵远而悠长。前几年回老家时，总要和母亲去田里采一把来吃，吃了还要带一些来城里分给朋友们。

这几年回去的时候，畈上竟是不见了草紫的踪影——只是酒店里经常看到，说是大棚里种的，刚上市里要10多元钱一斤。心里竟有些满满的惆怅。清明回去的时候，看到老家的田地都荒芜，再也没有油菜花草紫草开到天际云端里去。这，大约是人们不当它是花的缘故。

听说，赏油菜花可到江西骛源去，可是，吃草紫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