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 蝶
寂寞何待
六楼顶,宽敞平坦,盆栽枝肥叶茂,花香四溢。四周阒无人声。刘鹏手提一瓶“小糊涂仙”,仿佛置身于仙界。
酒瓶里的酒已余下不多,刘鹏醉眼朦胧。朦胧中,那酒瓶就变了形,幻化成父亲的陶酒壶。父亲可品尝过“小糊涂仙”?父亲从陶壶里倒出的是酸涩寡淡的红薯酒。在家乡那山角落里,喝得上红薯酒也算一种奢侈。父亲只有在窑山里做班回来,洗净了满脸污垢之后,才坐下来慢慢品尝几口。他说,喝酒可以活泛活泛劳损的筋骨。上班起身时,父亲也要提着那把陶壶,灌几口。父亲说,吃了它,浑身就增了劲,腿不再软,脚也不再崴。父亲是个担窑的,他在暗无天日中流着汗,喘息着。他不足四十,背已微驼。但生活的重负并未压垮他,那炭黑的脸上,两目分明射出希冀的光——因为他有两个聪明的儿子。他的双肩,就挑着他们的前途。他相信,会挑出两个大学生来的。
远处,翩翩飞来几只蝴蝶,大约是闻香而来吧。那只花蝴蝶,正在扇着双翅向他逗情呢。她就是“梦之蝶”吧?这只该死的煽情的花蝴蝶!“蝶之梦”是刘鹏的网友、情人。都怪那次被人荒唐的拽进网吧,让他结识了她。她说,她早就熟悉他:二三六班的高才生,大帅哥。“你是我的偶像!”她眼里分明燃烧着一团火。她手把手教他上网聊天。她说,她的网名叫“蝶之梦”。“庄周晓梦迷蝴蝶”,是蝶迷庄周还是庄周迷蝶,不得而知。说完,便格格的笑。那只柔嫩的手顺便在他脸上轻轻一摸,刘鹏就觉得自己也栩栩然化成了蝶。
以后,“蝶之梦”就常邀他进网吧。有一次,她发过来一个文件,打开一看,是一段黄色录像,下面还跳跃着一行字:“你有‘性趣’吗,愿意享受‘性福’吗?”看得他眼热心跳。那晚他们没有回校,在网吧的一间包厢里,成了一对缠缠绵绵的“梦之蝶”。
自从那次起,这间包厢成了他们的爱之窝。那黑心老板要了他50元一晚的租金。于是他向家里经常要钱,向同学四处借钱,在店子里常常欠钱。于是,他晚上光顾网吧,白天整天瞌睡,就像一个稻草人。学业荒废了,成绩一落千丈。老师的劝告置若罔闻,他心中只有网吧,只有“梦之蝶”。“梦之蝶”是个永无餍足的女孩,他一个农家娃,怎能供得上他的花销?他知道,他与“梦之蝶”已难再“栩栩然”。他已债台高筑。这次开学,父亲交给他二千五百元,他没交学费,也没有留生活费。他需还账——老板的,同学的,老师的。老师多次催他交学费,说再不交,就要把他遣送回家。他身上只剩两百元,他买了一瓶“小糊涂仙”。袋子里就只剩下一张红色票子。这钱,可是父亲从窑眼里一元一元爬出来的。父亲说,今年窑山里生意好,老板发慈悲,给他们加了薪,他隔天可加个班,兄弟俩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成问题。这期,他要给兄弟俩提高生活费的标准……而今这钱!他从袋子里掏出那张剩下的红色票子,一把撕碎,碎片往楼下纷纷筛落,仿佛父亲身上筛下的血与汗。
又飞来一只蝴蝶。一只白色的蝶,浑白浑白的。在刘鹏的眼里,它渐渐的幻化成了他的母亲。是的,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苍白的脸,那身告别人寰的白衣白裤。母亲患癌症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后,就是这副样子。那时,刘鹏哭得像个泪人。泪眼中母亲就变成一只白蝴蝶,飞了出去。
全忘了母亲临终时对自己的叮嘱!那只白蝴蝶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母亲不是在责怪自己吧!唉,如果有来生……刘鹏想。是的,他要随母亲而去。刘鹏觉得自己正在化为蝶,身子轻飘飘的,跟着那只白蝴蝶,向空中翩然飞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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