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年的三毛，在阳光镇上，开了一爿饲料店，解决了一家三口的温饱。

三毛觉得扑腾这些年，终于在小镇安生下来，有了基本稳定的收入，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很知足。可让三毛烦恼的是每年都有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赊饲料，对少数欠账不来还的人，还要上门催款。

讨账时三毛说尽好话，又把困难说了一堆，什么没钱进货啊要交工商水电费啊等等急着用钱。他把自己说得比黄连还苦，比难民还难民，以免那些不讲信用的人有钱不还他。

春节快到了，天稀稀落落地飘着雪，三毛穿上棉大衣，微胖的身体显得有些臃肿，他揣上账簿生气地去找欠账户要钱。

每个自然村离阳光镇都有好几里，三毛缩着头满怀怨气地走在冰天雪地里，圆脸冻得像个熟柿子，他愤怒地想：

赊账的时候个个信誓旦旦保证按时还款，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是赊账容易还账难！大冷的天还要出门要账，妈的！这些不讲信用的东西真差劲，以后，莫想赊了！诚信无价啊！它有时比金钱还重要，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呢？

三毛经商这些年，对“诚信”有很深刻的认识。

三毛去的第一家，是一个二层小楼，室内装潢的整洁漂亮。

女主人黄敏二十七八岁，她非常热情，俊美的脸上溢满甜美的笑容，她让座倒茶说着客气话儿，爽快地还了一百七十元钱，说：

“真对不起，小孩爸外出打工去了，我在家带个孩子一直没空送去，让你大老远跑来，对不起啊。”黄敏满脸歉意。

女人的话像温暖的春风，吹散了三毛藏在心中的怒气。

三毛看到儿童床上被子下躺着个一两岁的孩子，白白胖胖的小脸儿睡得正香，很可爱。三毛不好意思起来，他尴尬地说：

“资金太紧了，不够周转，没有办法啊。”

三毛去的第二户，叫吴伟。

三毛问了几个村民才找到了吴伟家。

三毛看门关着就上前敲敲门，“吱”的一声门开了，出来一个面黄肌瘦大眼睛男孩，约有五六岁，穿着又短又瘦的蓝棉裤，肥大的旧棉袄很不合身，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吴伟在家吗？”三毛微笑着问男孩。

“我爸不在家，中午才回来呢。”男孩怯生生地说。

三毛看看手表，才十点，问：

“小朋友，能让我进去等你爸爸吗？”男孩眨了眨大眼睛，像是思考了一下，他朝三毛点点头。

三毛坐在板凳上，看着室内陈旧的家具，斑驳灰暗的墙壁，觉得这家人生活不富裕。三毛问：

“小朋友，你家的鸡可卖呢？”

“我家没喂鸡。”男孩惊讶地说。

“不会吧，你爸赊我三百斤鸡饲料！不喂鸡要鸡饲料干什么？”三毛微笑着说。

男孩想了想，说：

“你说的可是袋子上画有大公鸡的？”

“对对，袋子上印着大红公鸡。咯咯、咯——”三毛风趣地学了声公鸡打鸣。

“哈哈哈”男孩乐了，小家伙心里高兴就忘了大人的嘱咐，他神秘地说：

“你来看。”

三毛跟着男孩走进厨房，男孩揭开锅盖让三毛看。锅里是黄灰色的糊糊，碎玉米清晰可见，三毛认出是鸡饲料煮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酸味。

“嗷，你家煮了喂猪。”三毛恍然大悟。

男孩看一眼三毛，不高兴地说：

“不跟你讲了！我家没有猪。”

“没有猪，又没喂鸡，哪你家煮它喂什么？喂狗？”

“骂人，不跟你讲了。”男孩垂下眼帘生气了。

三毛指着锅里的糊糊说：“骂人？你家吃这个东西？”

“嗯，我和我爸吃。”男孩羞愧地低下头，蔫蔫的，像做错了事。

“不可能！小孩子骗人可不好哦。”

三毛不信，他在厨房里翻找米和面，厨房里没有，灶旁桌上放着半袋鸡饲料。他又拉着男孩的衣袖到其他房间里找，他搜索一番真的没找到粮食！三毛不甘心地问：

“好孩子，你家粮食藏哪了？好孩子是不说谎的。”三毛蹲在男孩面前，直视着小家伙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滑稽，像电影里迫切地想找到粮食的日本鬼子的问话。

男孩一脸焦急地说：

“我爸不让说的，我家早就没有了，真的没骗你。”三毛看出小家伙很真诚，不像说谎。

三毛心里很难过，泪水遏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清楚地记得吴伟去赊鸡饲料时，本不想赊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可他经不住吴伟的再三恳求，说只赊一个月，并说把身份证押着。三毛听他话说得恳切，赊的又不多，还有身份证押着，就赊了三袋给他。没想到……三毛有些哽咽地问：

“你家没种地？”

“我家没地了，地被征用修路了。”

“卖地的钱呢？”

“我爸说，我家就他一人有地，卖地钱还不够我妈治病呢。我妈在医院里，我爸天天都去陪她。”

三毛明白了，吴伟家是因病致贫。是啊，药品多贵呀，小老百姓哪能看得起病啊。

三毛掏出吴伟的身份证递到男孩面前，斩钉截铁地说：

“身份证交给你爸，就说饲料钱我不要了！”男孩伸出手，三毛看到孩子的小手冻得又红又肿。三毛急忙脱下内衬的对襟灰毛衣，把它蒙在男孩的旧棉袄上。

“我不穿，我不冷。”男孩有些不好意思。

“看你小手冻的，还说不冷？孩子，我是你爸的朋友，就不在这等他了，我还去要账呢。”说着拿出身上仅有的一百七十块钱，塞到孩子手里：

“告诉你爸，鸡饲料里有添加剂，不能再吃了啊。”三毛大步走出门。

“叔叔再见！”男孩哭着喊，细声细气的。

“莫哭莫哭，我明天再来！”三毛回头向孩子摆摆手，他的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三毛的心里像波涛翻滚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他咯吱咯吱地走在雪地上，寒风吹干了他眼角的泪，心里想着：

吴伟呀吴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都这么困难了还瞒着掖着！怎么不找“民政”啊。明天一早给他送袋大米来，来和吴伟交个朋友，再和他一起想想办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