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拥挤的火车站前，看着黑暗的天空，感觉到心底的茫然无助。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是为了寻找一个叫铭哲的男人，那个男人曾经给过自己一段很美的往事，之后在她不清楚的时候悄然离开。她知道他是在躲避，但是她却拒绝不了想念他。然后一个人从清平镇离开，坐火车抵达这个陌生的城市。

午夜的城市霓红闪烁着光怪陆离的色彩，她穿越过拥挤的人群中，在面对城市里洪流般的车辆时迷失了路线。她想到他，她想给他打电话。但是直到这刻她才终于发觉，她弄丢了他的地址和电话和钱。

她心底闪过一丝惊慌，突然很想哭。坐在马路边上，把头埋在双膝间努力回想着那几个数字。坐了许久火车的缘故，头昏脑涨。有一刻，她很想睡觉。但是她知道她还没有找到他。

午夜的火车站依旧冲刺着喧嚣与拥挤，不时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偶尔也会有人感觉诧异的望向她。但是她在努力记起那个号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模糊中记起那几个数字。小心翼翼的走到旁边的一个超市里，然后打给他。

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心底闪过一丝惊喜和欣慰。之后她说，铭哲，我的钱包被偷了，那里面有你的地址。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记起这个号码。怎么办？

电话里，他急切的说，你现在在哪？

她说，还在火车站旁边，一个超市里，可是我没钱买吃的，我很饿。

他说，那好，你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来。说完，他匆忙的挂断电话。她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眼神晦涩的笑着。之后她缓慢的放下电话，泰然自若的对柜台里的服务员说，你好，我现在没钱，但是我朋友马上就会过来接我。

服务员眼神奇怪的看着她，之后指了指门前的椅子。她沉默着走过去，坐下。一个人开始打量着这个不曾熟悉过的城市。

等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始终没有出现，而她，捂着饥饿的肚子痛苦的等待着。直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闯入她的眼中。车前的玻璃窗缓慢的摇下，她从车看到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平头，穿着黑色或者蓝色西装。因为是夜晚，所以不敢确定。那个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片刻之后，男人打开门向她走来。

你好。他说，我叫子浩。

她抬起头，谨慎的看着他。但是不说话。

那个叫子浩的男人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叫岩生。她和你一样，拥有很长很长的黑色头发，眼睛也一样大，一样漂亮。

哦。清文低下头。

他说，你的神色很冷漠，是不是对我有所提防。

我只是觉得很饿，没力气说话。她抬起头，解释说。

男人笑了一下，说，那走吧，我请你吃饭。

可是我在等人。她说，但是他为什么没来呢？或许他一直就不爱我吧。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夜色里。片刻之后，她站起身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离开火车站。

第一次子浩带她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从进门开始，她便听到里面播放着轻轻的音乐。不知为何，她安静的听着那些曲子突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子浩看着她，说，我经常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世界上最纯正的爱尔兰咖啡。安静的品尝，会有种心碎的感觉。以前岩生也爱喝，但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她看着她干净的眼神，皱着眉头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但是之后她的眉睫却更加紧凑了。她强逼着自己咽下那些黑色的液体，说，好苦。

子浩看着她单纯的样子，忽然很开心的微笑。他说，不是这样喝的。子浩说着，拿过桌角装糖的罐子用汤匙弄了一点放在杯子里。之后他看着她说，你再试试。

她眼神疑惑的看着他，再次端起那杯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甜甜的夹杂着苦涩味道。她忽然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子浩含笑看着她的样子，说，果然我猜的没错。说完，子浩叫来服务员点了些吃食。

之间，子浩看着她贪婪的吃着东西，问她，你好象是第一次来这里，为什么会来？

为了一个男人。她边吃边说，但是眼睛却一直不看子浩。

子浩疑惑的看着她，说，那为什么不去找他？

子浩说完，看着她忽然颤抖了一下。她神情呆滞的说，或许不用找了，他一直就在逃避。

爱情最痛苦的便是只有一个人在努力去营造爱情。我们恰好是一路人。子浩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呢？

她似乎已经吃饱，用手背擦着嘴巴说，不知道，想回家，可是没钱。而且回去了以后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家。子浩说，而且我想给你看些东西，你也一定会喜欢。她似乎很认真的想了许久，最后点头答应。之后，子浩叫来服务员买单离开。

坐在车里，她一直沉默着。天空一片黑暗，昏黄的路灯不断的闪过她的脸颊。路边不时有高大的梧桐树，散落一片片巴掌一样的叶子。

她说，我叫清文，来自清平镇。我寻找的爱情，在这个夜晚将会被遗忘。清文说着，眼泪忽然从眼角掉落下来，温热的液体不断的砸在手背上。她不时的用手背去擦，但是总也擦不干净。在开车的子浩，看着身旁略带野性和单纯的女孩，摇着头把纸巾递给她。

回到家，子浩迫不及待的带她去了一个储藏室。当子浩打开门的那一刻，她被满屋的画像惊呆。她站在最中间，安静的逐个看去。最后被一副署名《仰望》的画像吸引。她缓慢的走到它面前，伸出手指抚摸着。就像抚摸一个爱人那样小心翼翼。

这是岩生最得意的作品。子浩站在身后解释说。

她真厉害。她轻轻的说。

是。子浩说，她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人。可惜她不属于我。生命中赋予我们相聚的机会，却不给我相处的时间。她的男人死了之后，我为她办了一次画展。但是画展之后她便不知去向，她离开时，就只留下这满屋子的画。

你很爱她？她看着那副《仰望》，问他。但是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说，我说过，你与她很像。她不说话，看着画像默然而立。许久之后，他说，你坐了一天车，或许累了，你先休息吧。

生命中，往往会遇见一些人，然后丢失一些人。她从心底明白，她在清平镇遇见铭哲然后丢失他，然后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见子浩，但是她却不知道何时会再丢失他。她便如一株弱小的水草，随波逐流。

子浩白天上班，晚上会开车带她出门。偶尔去一次酒吧。她在那里认识了她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个女人。她叫暮怜，头发倦曲，亦经常以黑色为主打扮。一次，子浩去洗手间，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着。然后暮怜走过来，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她是这个酒吧的舞女。

她说，你叫什么名字？问话的时候，她眼睛直视，就像在观察一件艺术品。

清文。她小声回答。

呵呵。她嘴角轻斜，笑着说，感觉你不像是属于这里的。

那我该属于哪？清文倔强的看着她。

你属于我。暮怜说着，用右手食指轻轻挑逗她的下巴。她说，你应该穿着黑色，这样才能更加衬托出你的美丽。暮怜说完，轻蔑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着正在发愣的清文，再次向她微笑。

暮怜离开之后，子浩便从洗手间回来，看着正在发愣的清文说，怎么了，清文。

没，没事。清文说，我们走吧。

以后每次去酒吧，她总能遇见那个叫暮怜的女人。偶尔她在跳舞，舞蹈放荡不羁，偶尔，她也当着子浩的面与她挑情。只有一次，暮怜坐在子浩与她之间，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醉眼迷离的说，其实你不应该只属于这个男人，你应该属于我。

子浩在身后听着，摇着头笑了一下。但是之后却一直喝酒，直到酩酊大醉。她扶着他，在路边打出租车。她最后把他扶进房间。但是他却忽然抱住她，说，岩生，岩生，你现在属于我，你不再属于那个死去的男人了。

她努力挣扎，不住说，子浩，你看我，我是清文。

子浩说，不，你是岩生。岩生，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子浩说着，用力撕裂她的衣服。他在那个夜晚，给予她一个疼痛的晚上。她用力咬住嘴唇，努力抑制着来自下体锥心的疼痛。有一个瞬间，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铭哲的影子，但是却越来越远。子浩开始冲刺着她的下体，她开始疼痛，她开始流泪，她开始想他，她开始感叹命运对自己的捉弄，她开始后悔来到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

清晨醒来，子浩看着她洁净的身体。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便匆匆穿起衣服离开。之后几天，子浩一直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他在逃避，或许是不知如何面对。她在一个人的房间，独自做饭，听很轻的音乐，偶尔为自己冲一杯爱尔兰咖啡，淡淡的心碎感觉。

但是每到夜晚，她便会害怕。她一直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那像是一种被束缚的感觉，没有自由。于是她不敢待在一个人的屋子里。她去酒吧找暮怜，第一次，她们喝酒，第二次，她们抽烟喝酒。第三次，她意外的遇见子浩。一个人趴在最角落最黑暗的地方喝酒，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桌子上有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她默默的陪了他一会，最后在扶他走出酒吧，在路边叫了出租车离开。

凌晨时分，子浩醒来，然后看到趴在床头睡着的清文。他忽然感觉到心底莫名的痛楚，他抚摸她黑色长长的头发，眼神中满是爱怜。他轻轻说，谢谢你原谅了我。

之后他们开始像情人一样交往。但是她的心中却总是充满了惆怅，她知道在他心底有一个叫岩生的女子，那才是他用心去爱的女子，而她，或许只是岩生的替身。她活在自己的困惑中，就像活在解不开的枷锁里面。

经常在他上班的时候，她去找暮怜。她跟暮怜学会了抽烟，学会了用黑色衣服衬托自己的清新丽质，学会了把长长的黑色直发烫成倦曲。但是暮怜却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对她说，清文，你只属于我，你只有跟我走你才会得到解脱。每每在这个时候，她总选择沉默。

直到有天，她意外的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忽然很惊慌，她并没有做好做母亲的准备，也并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她没有告诉子浩或者暮怜，她一个人保守着这个痛苦的秘密。

她经常把自己灌醉，然后一个人待在家等子浩。子浩总是在回家时闻到满屋酒味的时候对她大吼，清文，你不该这样。

但是清文总是轻蔑的笑着说，我该怎样。子浩感觉愧疚于她，便不敢再继续纠缠，于是转身离开。她亦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一个人住。

有个晚上，她在酒吧里看暮怜跳舞。百无聊赖时，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搜索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名字，她曾经在心底默念几千几万遍，那个名字，她曾经为他倾注全部。铭哲同时也发现了她，脸色惊诧的跑过来，拉住她说，清文，我终于找到你了。

清文抽回手，漠然的说，你认错人了。

不会。你就是清文。

她不再说话，沉默代表着回答。铭哲说，清文，那天你去哪了，你怎么不在那里等我？

等？清文轻蔑的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不无嘲笑的说，我为什么要等，如果你真的爱我，在清平镇时你就不会不要我而独自离开。

铭哲愕然的看着清文，不敢相信的语气说，清文，你变了，变得像一口井，深不可测。

哼哼。她说，铭哲，这些都是你的赐予。说完，她转身飞快的冲出酒吧。在离开那个喧嚣吵闹地方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再忍耐不住掉落下来，像一片片散落的樱花，砸在每一村土地上。

天空阴霾，并且开始下起小雨。她一个人，用力的跑着。她要的是发泄，倾注全部生命的力量。最后她倒在雨水里，把脸埋在泥水里面开始放声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感觉到天空中的闪电和雷声。直到她听见暮怜的声音。她站在她旁边说，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件什么事吗？在你跑出酒吧的时候，那个男人想要去追。最后把我狠狠的揍了一拳，并且我还骂了她一句混蛋。

暮怜看着清文，缓慢的蹲了下来。她说，清文，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给了你多大的伤痛。但是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这些我都可以弥补。因为我说过你只属于我，那些男人出现在你面前，就只是为了把你引见到我身边来。暮怜说着，慢慢的扶起萎靡不振的清文，看着她的眼睛说，清文，我知道你有了孩子。我希望你听我的，剩下的日子我们一起走，我们去旅行，现在就走。等到孩子出生后，我们就带着孩子一起行走，然后在行走中把他养大。

暮怜说完，默默的看着清文，等待她的答复。

时间过去许久，清文终于看着暮怜的眼睛说，暮怜，说你爱我。

暮怜忽然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住。她说，清文，我爱你。

那晚，她们就那样拥抱着离开，什么都没带走。最终消失在黑夜里，像是两个黑色的幽魂，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徘徊。如果你在你的城市里，看到两个卷曲头发脸色漠然衣着黑色行走着的女人，请你一定要对她微笑。因为有人会告诉你，我叫清文，来自清平镇。

后记：《情人》与之前的〈遗忘麦田歌者〉，〈独奏情歌〉，〈她比烟花更寂寞〉共为一个短篇系列小说，到此篇算是最终结局。或许还有人的命运有待去发掘，但那应该是以后的故事了。对于此四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放在一起阅读，相信效果会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