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踏上通往父亲坟茔那崎岖僻静的山路，心里总会情不自禁地萌生一念突发奇想：在父亲荒芜苍凉的墓堆上，能奇迹般地看到一只花喜鹊，如果真的有，我会毫不置疑地相信，那就是父亲的化身。可几十年来，尽管因工作的制约没能在每一次祭日里都能为父亲扫墓，但忙里偷闲的光顾算来也不是一个小的数字，只是心中编织的梦幻，始终是一片苍白，枯草丛生，空旷森严，始终是镶钳在这悲凄节日里极和谐的背景。

然而在今天，在这个风和日丽、春阳明媚的清明节里，的确圆了自己多年来的一个梦。

08的这个清明，春风格外柔和，阳光格外温情，我们的心一如这暖意葱茏的美景，不用担心燃纸点香的引火烧林，不用像往常那样人在坟前跪，心在火中舞的提心吊胆。近午十一时，我们兄妹三人、两个侄儿，带着沉甸甸的祭品出发了，跨过门前那条活蹦乱跳的小河，翻过两道陡直的山坡，父亲的坟茔清晰可见。当我们攀着荆棘爬上那海拔一千多米的小山丘时，一阵清脆悦耳的喜鹊鸣叫声划破了山野的沉寂，我速速寻声望去，一只油光发亮的花喜鹊正蹲在墓堆旁边那棵苍劲翠绿的柏树上引吭高歌呢！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这不是喜鹊，是父亲神灵的显现，是我盼望已久想再次见到的父亲。小妹忙着摆供品，哥和侄儿忙着燃烧阴钞衣物，我跪在父亲的“门”前，尽情聆听花喜鹊歌声中潜藏的内容。好亲切的身影，好亲切的声音，爸呀，您可知道女儿等待这一时刻等得多累、多苦！女儿不再怀疑，不再彷徨，另类世界里的您果然转世为一只花喜鹊，因为见到您这样的化身已是第二次了呀！您还记得吗？那年新年里您出殡后，按我们村子里的风俗，第三天是复三的日子。那天，大家走得好早，一路上谁都看不到谁的影子，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匆匆的脚步与呼呼的西北风交织在一起带给人阵阵寒意与悲怆。爸，您是知道的，我们兄妹四人中，没有一个大胆量，日常里，就连哥这样的大男人，也从未走过一次黑路。可那天，为了在坟茔上能看到您转生了什么，大家竟然一点恐惧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咱家乡的人都说，复三那一天天不亮时可以在坟茔上看到亲人转生的本真。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您的墓堆前，借着微弱的手电灯光，朦朦胧胧的引魂帆上，一只花喜鹊蹦来蹦去的，直到放炮燃纸时，花喜鹊才飞往坟边古老的枯柳上。那时的我们尽管不敢说话（为亲人复三时相互不能讲话），但谁的心里也明白，喜鹊就是爸，爸就是这只喜鹊。待我们回家后把坟上一幕讲给妈听时，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爸这一生是苦过来的，转只喜鹊好，至少不用再受大苦大累了吧！”从此，我对身边那来来往往的喜鹊便有了一份特殊的亲近感，也不止一次地在忽飞落的喜鹊中，失神地去寻觅爸坟头上的那只喜鹊。多少年的期待，多少次的渴望，今天终于成为现实。爸果然显灵了，爸呀，您怎么这么多年才来看望您的孩子们？您可知道我们是多么想念您？您难道就不想念我们吗？

“姐，快磕头呀！”我回过神来，在哥和侄儿们的精心操作下，一大铁桶阴钞、衣服、元宝已化为灰烬，小妹也把那稀有珍贵的各类供品有条有理地摆放在爸的墓碑前，我们不约而同、整齐化一地磕下三个响头，站起身，树上的喜鹊又开始喳喳地叫了起来，我禁不住对小妹说：“小妹，你看那只花喜鹊，我们来时就在树上呢，那一定是……”“那小东西也太过聪明了，知道今天是清明节，早早就来这里等上了这桌丰盛的供品了，爸可是个爱干净的人，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野鸟糟蹋了这桌美味！”没等我把话说完，小妹就来了一阵狂轰滥炸。接着还吩咐两个侄儿道：“快拿些石块把那只喜鹊赶跑，不然，我们连家都回不去，这些供品就被它吃光了！”“别赶！别赶！你们怎么就那样肯定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喜鹊呢？那可是爸的化身！是特意在这里等候我们，看望我们的呀！”小妹“噗哧”一声边笑边说：“姐是糊涂了吧？怎么就把一只喜鹊和爸扯在一起了？真逗！饿了一个大冬天，这些小精灵也在疯狂地觅食的，也许是饿急了吧，连我们都不怕了，等我们离去时就下来美餐一顿！”原来小妹竟然把复三时的故事忘得荡然无存了！我迫不及待地回过身问哥：“哥，你还记着我们为爸复三时的情景吗？那坟头上不是就有一只花喜鹊吗？当时我们不是都认定那就是爸转世后的影子吗？”正在修整墓堆的哥，听了我连珠炮似的问话，毫不含糊地说：“人死如灯灭，还能转什么世！传说总归是传说，有谁见过真正转世的事情？爸去后，妈太过伤心，那都是我们为了安慰妈顺水推舟而已！”哥也不会相信喜鹊是爸的化身？难道是我真的犯糊吗？可有谁又能证明死后的人不再转生？

今天都怪我多嘴，好好的一个喜鹊梦被哥和小妹搅了个一塌糊涂，支离破碎，自己的梦自己梦着就好，知道会落个心不如愿，我万也不会把栖息在心底的这份彩色的泡影撞碎。其实，人有时就是怪，宁信有而不信无，说来也是，坟头上的喜鹊怎么就能是父亲的灵魂或化身，简直是笑饼一个，虽然老人们有过那样的传说。可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还非要确认为可能的事，哎，说到底还是希望能再见到父亲的影子罢了。

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我还会不会那样在意花喜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期待在父亲的坟茔上相逢花喜鹊。好花真的不常开，好梦真的不常在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