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地,只有树,只有山,只有土砖屋,没有音乐。
在湘南的山村,贫穷与孤寒,把幼时的人生造就成一场没有音乐的宴。音乐是飘渺在遥远的楼阁上的风花雪月,与我无关。终于在另一个小城市上了小学,音乐渐近,但音乐对我,也仅限于书上的几排蝌蚪,以及每次音乐课站起来哼的“咪咦咦,妈啊啊”。音乐老师很漂亮,她还能教唱几首流行歌曲。像“军港之夜”“请到天涯海角来”等。记忆中她的辫子很长很黑,她的眼睛也很亮,皮肤很白。爱上了年轻的美,也爱上了音乐。
我喜爱音乐。我的喜爱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就像是缘分,缘分来了就来了,没有任何的理由。爱了就爱了,也无需什么理由。
在音乐里可以游泳,把自己当作那一尾没有颜色的鱼,鱼尾的每一次摆动都是音符,每一滴水珠就是一个音符上的点。在每一个器乐的演奏中,我张开了腮呼吸。
即使世界再小,也会因为音乐而变成宽阔的海洋。
在音乐里可以飞翔。我的双翅写满了律动的声音,那是风在助我。有了音乐的风,人生就不会害怕折翅,因为有一种翅膀是永远不会折断的。而当我飞过高山时,我的微笑就成为音乐背后的故事,不停不停地诉说,直到生命的终结。
即使世界再小,也会因为音乐而变成无尽的天空。
在音乐里可以画浪漫的色调。世间的每一份爱情中,不都是有一种音乐可以相配吗?音乐中,梁祝化蝶而去。音乐中,杰克和罗丝张开双臂迎接海上的风。如歌如泣中,黛玉荷锄葬花。唱着“最浪漫的事”,我也和你牵着手走过阳光风雨,然后等待一起慢慢变老。初恋的故事中,会有一支歌铭心刻骨,以至于一生吟唱,即使白发苍苍,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时唱的歌,那时唱歌的人。
即使世界再小,也会因为音乐而变得留恋忘返。
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我的日子开始与音乐一起走过,虽然我没有黄莺般的嗓音,也没有演奏的技巧。但那份痴情却深似海洋。我会用尊崇的目光看待每个热爱音乐且善长音乐的人。甚至差点因为音乐而掉进一个男孩设置的“陷阱”里。他用修长的手指撩拨着吉它,在清盈的弦声里唱歌,然后我与他和着,心醉得稀里哗啦。
音乐就是一场魔咒,我的大魔咒,我这一生谁也解除不了的魔咒。
我花了很大功夫,好不容易从这场音乐里拔出来,没曾想一不小心,却又掉进另一场音乐里。庄子在众多人的聚会中,唱“梅花三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闭着眼,微扬着头。而我在灯下静静地看着他,世间真有这样把音乐当酒喝的人吗?我想和他一起喝酒,人生的酒。当他真的相约,我毫不犹豫地把手给了这个灯下唱歌的男人。因为我以为与他一起,音乐也会相伴一生的。
结婚了,新郎爱唱歌。他唱“明明白白我的心”,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蜜月里,我一直醉着不复醒。
怀孕了,四个月大时,我无心去弄明白是男是女。但却开始了人生的另一大工程:胎教。贝多芬、莫扎特、理查德一股脑地搬进了卧室。睡觉时,如水的钢琴曲就从四壁流泻下来,然后流进我的梦里,梦里是我和儿子相拥。看书时,如水的钢琴曲又像是燃着一柱烟的香炉,香过我眼前的每一个字,心因此而宁静。
在诸多钢琴大师的胎教中,儿子出生了。儿子白嫩嫩的手指细长细长。儿子喜欢哭闹,庄子对付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他背在背上,然后在音响前,放上热闹的歌曲,跟着节奏摇晃着身体,儿子就在音乐的波涛中安静地入睡。
儿子上幼儿园,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牵他走上山坡。儿子闹病,我就边唱“月儿明,风儿静”,边抓着他的手。我给他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他笑着,葡萄般的眼滴溜溜地望着我。可我是个音乐盲,我不能让儿子饿着,我要用音乐喂饱他。
音乐当他的第一场相遇的缘吧。
于是,儿子七岁时,我牵他到了杨老师面前,学习小提琴。任何的事情都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任何的相遇相知也需要缘。练习的艰苦,不是一两个字能说清。当儿子脖子上有了很深的红印时,我心疼。当儿子为了一个音乐反复地练习,终至落泪时,我心疼。
儿子,我要和你一起走过这与音乐相伴的日子。于是我坐在了教室的后面。竖着耳朵仔细听老师的每一个讲解,仔细地看老师的每一个示范,回家后,我与儿子一起练习,无论多么地枯燥,无论最初的琴音是多么的刺耳。儿子拉的第一个曲子是巴赫的“风笛舞曲”。为了配合曲子的节奏,我用刚买的葫芦丝,拍打着床沿。一周后,葫芦丝断成两截。儿子也终于理解了何为节奏。在他的“风笛舞曲”中,我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英格兰男人,穿着格子裙,戴着高高的帽子,一路吹着风笛,走向田野,走向山岗,风拂过他的衣襟。
儿子从一把位练到了三把位,学会了看蝌蚪,学会了使用琴上的技巧。儿子把“新疆之春”“庆丰收”等民乐拉得很娴熟。儿子在音乐中获得了自信。而我也在他的成长中获得了快乐。
儿子在成长,我在维护着音乐的摇篮。庄子却渐渐地远离了音乐。在生活的颠簸中,至少有十年,他没再唱歌了。碟片上蒙了厚厚的尘埃,音箱也成了废弃品。他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儿子练琴。
两年前的一天,我买了一个银色的mp3,小小的,像个魔盒。放在他手里,他吃惊得很,连声说这是什么?我笑笑,开机,然后把耳机挂在他的耳朵里,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属于记忆的老歌,会像春水一样荡涤着寒冬。
他的歌声又开始在属于我的小小空间回荡,我不用喝酒也自醉。
儿子练琴,庄子唱歌,那么我该跳支舞吧?生活就是一场没有落幕的音乐会,有音乐相伴,舞也会轻盈。
找回了音乐,原来一切还是这么美。
2008.4.7
本文已被编辑[恋尘叶子]于2008-4-9 11:57: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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