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新　熊问衢

前几天，我们接待了省里的一位名叫沙地的剧作家。他此行的目的是为编写一部以自贡盐场为背景的电视连续剧采风。一天，在陪他去东源井参观的汽车上，我指着窗外的一座兀然矗立在旭水河南岸的山峦说：沙地先生，你看，这山叫老鹰嘴，别看今天它那么苍翠欲滴，沉静安谧，在距今百多年前，它可是热闹过、赫赫有名过的地榻啊!

“怎见得？”沙地疑惑的问道。

于是，我给他讲起了发生在这老鹰嘴上的往事。

老鹰嘴上的寨子岭

公元1851年（咸丰三年），太平天国革命爆发，太平军占领长江中下游地域，淮盐无法西运到湘、鄂等省。清政府鼓励川盐增产。两年以后，“川盐济楚”，自贡盐业步入鼎盛时期。1862年至1875年，自流井和贡井两场n年产盐近20万吨，占全川产量一半以上。自贡成为四川盐业生产中心、中国最大的手工工场。黔、粤、陕、湘、鄂、赣等全国各地商贾云集自流井、贡井，纷纷投资盐卤开采、煎制、储运、经销等盐业生产的各个行业，致使投资巨增，雇用劳动普遍化，而在全国率先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经济发展了，市场繁荣了。但是，由于“资本”本质所决定，也带来了诸多社会问题和茅盾。

清代中晚期，贡井称“富荣西场”（上厂）自流井称“富荣东场”（下厂）。那时，东西两场推水汲卤大都使用水牛，而运输则多用马和黄牛。公元1882年，号称东西两场“四大家族”之一的“胡慎怡堂”堂主胡勉斋，为了圈养用于推汲卤水、运输物资的牛、马，而在贡井旭水河南岸犀牛山的老鹰嘴上圈地修建起了一座石砌寨堡。寨堡占地40于亩，寨墙高10于米，有如城墙般结实威严。寨子里设有牛棚、马厩、草料房、佣工住房、水池、伙房等设施。寨子里常年圈养着上千头牛、马。寨堡建成后，这座原名老鹰嘴的山峦自然而然地就被人们叫作“寨子岭”了。

二十世纪初叶的富荣西场

上世纪初，隶属荣县管辖的贡井分县，遍地天车林立，枧管密布，旭水河上卤船、盐船、花船（客船）穿梭忙碌，城区上空蒸汽霭霭，井纯啸啸，一片繁忙景象。当时，贡井盐产量占富荣两场总量的40％以上。然而，官运局为了增加清廷利盐，常常降低收价，提高销价。价高，销量就会减少；销量减少，产量也就会减少，井灶商户为了维持利润，就纷纷关井、歇灶、辞退工人。这样一来，失业盐工急剧增加，当年不逾万人的贡井城区就有上千人失业，其惨状是可想而知的了。到了辛亥年（1911年），整个盐场更是呈现出一片疲惫境况。因为物价上涨，人民生活困难，盐工们没有了固定收入，加上繁重的苛捐杂税，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成百上千的失业盐工，每天呆在长土、艾叶滩、寨子岭等地的“人市坝”上，以期找点临时工做，得点工钱来糊口。其境况十分凄凉，老百姓真可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老百姓对清政府不满的情绪顿生陡涨。由此，一场酝酿改变现状的行动也就日趋成熟了。

贡井盐工队成立

川汉铁路是募股修建的。其款项，募自全川5000万人民（当时全川人口5450万）。公元1911年5月9日，清政府宣布“铁路干线国有化”政策，5月20日与英、美、法、德帝国主义签订了川汉、粤汉铁路600英镑的合同。这个合同，实际上是侵吞老百姓的“铁路捐”和地方绅士的“路款”，剥夺人民的路权，出卖国际路权。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立即引起了全川人民的极大愤慨。6月17日，成都各团体2000余人聚会，组成成立了以“破约保路”为宗旨的四川保路同志会，受到全川各地各阶层的积极响应。自流井于6月26日成立保路协会，富顺于7月23日成立保路同志会。

可是，富顺县知县孙锡棋以自流井盐场“五方杂处”，易生变乱为由，9月24日率兵镇压。9月10日，孙强迫解散富顺县及自流井保路同志会。

斯时，荣县同盟会员龙鸣剑、王天杰等人根据8月4日资州（今资中）罗泉井“攒堂大会”关于组织保路同志军开展反清武装斗争的决定，以民团训练所学生有百余人为基干，组织民团千余人、枪数百支，以民团总团长名义，在五保镇宣布革命武装起义，组成荣县保路同志军。

接着，王天杰派人到贡井所辖长土、艾叶滩、姚家山、寨子岭等井灶集中地，通过“袍哥”（哥老会）组织，动员盐工参加荣县保路同志军。

当时，在长土继成井干活的青年山匠（锉井工）、哥老会成员熊伯和即带头先响应，发动、组织包括他的胞兄堂弟熊清和、熊敬和等在内的一些临时工和失业盐工参加了同志军。赓即，在短短的几天内就有300多各盐工自愿参加了保路同志军。

9月中旬的一天，300多个盐工齐聚寨子岭内牛棚马厩外的大坝子里开会。会上，由荣县保路同志军首领宣布：“同志们好！盐工们好！现在，我代表县军部宣布荣县保路同志军贡井盐工队正式成立了……”他的讲话，迎来了一阵阵轰鸣的掌声。

接着，首领委任县军部派来的、武术高强的陈克清和年轻力壮、有私塾文化、聪明睿智的熊伯和为领队，并分发了少数枪支、弹药。其余的武器布置队员自找自备。结果，几天之内就找到了鸟枪、马刀、梭镖、铁棍等古老器械几百件，将贡井盐工队装备起来，在寨堡里展开了专门训练。这些人，很快就由盐业工人转变成了同志军士兵，待命攻打清军，参加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辛亥革命，

清军溃败黄泥塘

公元1911年9月28日，同盟会骨干吴玉章、王天杰在荣县向清政府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宣告荣县独立、成立军政府。10月10日孙中山领导的武昌起义成功。

荣县军政府的建立，成为成都东南路同志军的根据地。为了保卫革命政权，促进川南各州县的独立，10月27日，县东路同志军兵分三路，从荣县、威远向贡井、自流井的清军进攻。但是，由于准备不够充分而被清巡防军击败，只好退回原地待命。11月初，同志军部分队伍从龙潭场（紧龙潭镇）、桥头铺（今桥头镇）方向进攻贡井。然而，由于对敌情不甚清楚，在长土狮子山遭到清巡防军伏击，便绕道撤退到程家场（今成佳镇）。清军追至，将场上店铺洗劫一空而去。

荣县同志军撤回县城，进行短期修整，总结经验教训，决定集结大量兵力进攻贡井清军；并下令调集贡井盐工队前往军部整编。

遵照军部命令，贡井盐工队在摸清敌情后，全体战士身着青布短汗套儿，手持刀枪棍棒，脚登粗草鞋，于11月12日佛晓，从驻地寨子岭出发，威风凛凛，快步向荣县城方向奔去。队伍刚到程家场，就迎来了从县城开来的同志军大队人马。同志相会，喜庆万千。会师后的同志军达3000人马，在首领王天杰等人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东征贡井、自流井。

鉴于贡井盐工队熟悉贡井的地形、了解贡井清军的情况，遂被指定和荣县来的部分士兵一起组成了800余人的前锋队。

当天下午，同志军接近艾叶滩的黄泥塘时，正好碰上贡井开来的清巡防军数百人。敌我双方立即交火。同志军人人勇猛，个个顽强。从砖房子、石磙冲、古佛寺、艾叶滩场口四面围攻清军。打得清军落花流水。

为防止清军败退威远，断其逃路，同志军首领王天杰立即派出数百人在蒙子坳、天池山两地阻击。清军虽然有武器优势，但寡不敌众，顾此失彼，当即战死十数人，伤者不计其数。战斗进行到13日下午，清军大败。这次遭遇战，同志军缴获一批武器和战马。贡井盐工队第一次参战，就打出了队威，受到了县军部的赞誉。

同志军占领贡井

这里要说的是，贡井西边的寨子岭和韭菜嘴两个制高点隔河对峙，谁控制了这里，谁就控制了贡井城区之西大门，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就在同志军与清军在黄泥塘激战的同时，荣县军部命令前锋队部分士兵跑步奔向寨子岭，以火力封锁旭水河对面的韭菜嘴，痛打溃逃的清军。

从艾叶滩溃逃的清军在韭菜嘴受挫后，经石菩萨沟头、腰滩子、泥塘湾仓皇逃窜到天池山下的天后宫（清巡防军营址）和井神庙（清安定营营址）龟缩起来。

14日，同志军从艾叶滩、寨子岭和长土挺进贡井。在接近滩坝（平桥附近）我鹅儿沟后面的长山岭上，同志军瞄准河对面的天后宫，架起几门罐子炮，一声令下，轰隆轰隆的炮声震天响，旭水河上浓烟滚滚，吓得清军魂飞魄散，许多士兵爬上天池山，向陈家湾方向（通威远的小路）逃跑；但受到同志军的阻击，只好举手乖乖地投降。巡防军头目牛管带见四面八方都是同志军，恐被围歼，下令打出“汉”字旗，表示起义。随即带着残兵败将退回自流井。此间，荣县贡井分县县丞携钱财逃遁。贡井地区被同志军占领。

为了防备自流井巡防军前来侵犯，同志军派代表廖泽宽、杨澍与清军统领徐甫辰谈判休战。徐见同志军人多势众，部下军心不稳，不得不同一暂时休战。

民众欢迎同志军

荣县保路同志军进驻贡井，受到民众的热烈欢迎。真可谓：箪食壶浆，以迎同志之师也。一些倾向革命的上层人士也纷纷表示拥护。比如：贡井长腰滩人、同盟会员、留学日本归国的何德方，清末秀才、贡井两等小学校长林悦聪，清末秀才、盐商刘景贤，辛亥革命先驱谢奉琦族人、保定军校毕业、曾在外地任知县后归故里行医的谢均知等人。由这些社会贤达出面捐款，协同维持地方治安，慰问同志军将士，提供生活物资等。

当然，当时贡井的富绅中也有反对同志军的。比如号称“新四大家族”的黄敦三就骂同志军是“乌合之众”、“滥杆队伍”，并威胁盐工说：“哪个敢造反，老子就倒他的甑子！”倒甑子，就是解除工作。

同志军士兵知道了，气愤之下，进入黄敦三的“黄谊堂”庄园，把堆放的粮食和钱财统统分发给了附近的贫苦工农大众，还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吓得黄敦三逃匿他乡。

同志军占领自流井

荣县独立之后，清廷派钦差大臣端方带领入川的鄂军与巡防军，准备会师围剿荣县。

为牵制清军，寻求外援，荣县军政府吴玉章于11月21日离开荣县去内江与鄂军中的革命党人接头，约定天马在资州（今资中）诛杀端方。25日，端方在资州被起义士兵斩杀。26日，内江宣布独立。27日成都宣布独立。在这样的情势下，四川保路风潮已彻底转变为推翻清王朝的革命。

根据革命形势的变化，荣县同志军立即命令一部分队伍返回荣县，一部分队伍驻防贡井，大部分队伍由王天杰率领东下，配合各路同志军占领了自流井。就在成都宣布独立这天，以王作甘、为代表的自流井、贡井盐商召集盐场绅商在禹王宫（即湖广庙）开会，宣布反正。巡防军统领徐甫辰眼见大势已去，便打起“汉”旗，佯装起义。徐当众脱去帽子，露出剪去发辫的光头说：“诸位，我徐某已经脱离清廷……”假以麻痹同志军。第二天（11月28日）徐趁机率部抢劫自流井浚川源银行（即大清银行）和正街、八店街（今解放路中段、东段）大商店后，向成都方向潜逃。

县军部得到这一消息后，命令驻防贡井的部分同志军赶赴资州拦截徐部奸兵，追回财物。当贡井同志军赶至资州陈家场的时候，前方来报说：徐部已被银山镇义军包围全歼。贡井同志军即行回师。

革命政权的诞生

就在巡防军头目徐甫辰宣布脱离青廷的同时，富顺县自流井分县县丞逃遁。自流井地方无主，社会秩序混乱，人心惶惶。为稳定社会秩序、盐场生产正常进行，经自流井、贡井两场盐商共同商定后，于12月20日，在自流井新街（今解放西路）井神祠召开会议，宣布成立“自贡地方临时议事会”，行使地方行政、司法权。

公元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开启了中华民族的新纪元。

这时，荣县军政府、荣县同志军首领认为，清王朝已被推翻，中华民国已经成立，革命已经成功，便动员遣散了5000多同志军战士回家。贡井参加同志军的300余名盐工，在战斗中，虽有伤亡但不大，也就返回井灶寻工。一些穷困伤病战士，领到了一笔救济金。军政府向贡井盐工队各级领队颁发了《保路同志会荣誉状》……

至此，上个世纪初叶，在盐场展开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宣告结束。

“自贡盐场不仅为中国经济的发展作出过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也为中国辛亥革命史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临了，我对身边的剧作家说道。

他颔首道：“是的！自贡人应该引为骄傲！”

2002年初稿

2004年修改

2007-10-20再次修改

说明：本文作者之一年近八旬的熊问衢先生就是同志军贡井盐工队里一个小领队的玄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