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苦计不鸣鸟义演丹星

发表于-2008年04月08日 上午11:32评论-0条

一个家庭,如果连自家花园里的花朵都容纳、亲近不了,这样的家庭即意味着败坏,就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

——松树学者

龙南县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师傅带着我跟其几个旧同事弹起了商品被子。他们在工作中常鬼话连篇又紧扣色情。别看我这个师傅瘦瘦的身架,他可见“色”多广,且会察言观色投其人所好。他油腔滑调地“呱呱”叫了一阵,别的师傅都已不做声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忽然,他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并发现我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你有病啊!吐那么大一口的口水!”师傅对我叫道,“你不是吃错了老鼠药吧?”

真想不到师傅把挂秽之口一转就喷到了我的身上,他明明在大谈性文化,言语一流再流向下,其词淫秽得不堪入耳!师傅这一语说出来不用本钱,两个伙计听了,同时把他们的目光射到我这边来,他们那种莫名其妙的表情比干脆骂我一声更有讥刺意义。

“我岂是随便让你秽口喷人之辈!”我表面上沉默无言,心里却在忿忿地说道。“我好端端的一个健康向上的男孩,比起你们这些十言九语不离淫秽的‘大师’来要美正多了,还说我有病吃错了老鼠药,——可恶!”

我心里怒火中烧,脸上平静若常边下力做着事——我两手转动磨盘磨着被子,尽量低头看着磨盘。一个伙计操作着碎棉机“呜呜”作响,师傅言毕亦“乒乒乓乓”地用棉椎敲起了弹弓,另一个伙计干着与师傅相同的活儿。我心里觉得火气越来越大,不无痛苦地压抑着所沉积又曾失去活力刚被激活的力求上进奉献自主的感觉。

母亲在我行将出门之际,曾再三叮嘱我要听师傅话,好好干,呆在家里受父亲打骂,不死也要蜕层皮。被父亲践踏脚踢夜一过,我就把希望投向了进们请徒的这个师傅:我一再告诫自己要发奋做事,“痛改前非”(虽我知道此前并无什么欺师之过错)以便让师傅看了满意,好使自己有个出路,不再单单依靠由酗酒、粗暴成性的父亲掌管的这个败坏家庭。为什么这个师傅跟以前的师傅一样,也那么令人讨厌?这师傅对我说的那几句话是有“好处”的,可别将其“功”抹杀了,它使我及时怀疑起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或许我讨厌的不是这个“师傅”那个“大师”,只怪自己是个少年——不甘落后的少年,只怪自己不适合环境……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口水,油水欠佳的素菜饭,又吃不饱,消化液增多,口水含在嘴里,多了吐出来却可以吐掉沾满嘴唇的棉花尘(我没有口罩戴而工作)。

就是听了师傅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导致我心里对周围工作环境之厌恶感急剧上升,而每当这种感觉突破抑制涌上心头,我怎禁得了自有其苦的心理斗争:

“这样下去危险!假设你打工发了财,你也才初一文化,是个半文盲,是跟不上文明发展的时代的……生活的痛苦不已,不正在启示着你要力求上进、更好奉献?生活的痛苦在继续不正说明你做得很是不够?你落后了,你难道真是个笨蛋,不可救药,不受别人的压榨、剥削就会去跳河,就会寝食不安?朋友,放弃你的读书美梦,甘心去做由他人鞭策的牛马吧……——不!我不能这样!我要读书!我要回家……回家?回家你经得起暴恶的父亲打骂吗?……别再胡思乱想了,‘通色师傅’正在看着你呢,还不专心工作……”

这个地方很适宜起早床锻炼身体,师傅们都睡得迟起得晚,没有人“关心”我的早晨行踪。离我们的住地大约五十米,拐过几个屋角,有一个草坪,这是个理想的翻滚跌交练武场。我站直身子,手不顶地向前翻,后背或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并不觉得十分疼痛。地上草坪土壤还具有弹性,你说,在硬地上有时还敢摔敢翻的我,在这样的一个“海绵”式的场地里跌交会觉得疼痛吗?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很利于我早晨翻筋斗练功的好地方。sorry(对不起),此地方不属于一个不求学上进的人——不属于我,逍遥自在的不是一个愚蠢落后的少年,过几天我就将有可能与之道别。我决心回家,为重返学校读书“革命”一番。我知道家中父亲像古代公堂里的行刑手,手拿欲打人八十到一百大板的毒辣工具随时恭候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有哥哥大人呢?……我不是在故弄玄虚,自吓自己。父亲是不会一下功夫将我置于死地,他懂得剥夺别人的生存权要坐牢,剥夺儿子的生存权亦是如此,他过去在我身上“实践”其武功时就常常扬言道:“打死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我再自觉卷起铺盖去坐班房!”父亲打我是有“节制”的,讲究“艺术”的,他既可以发泄其对自己青春远逝的恼怒,发泄其对世道的怨恨(父亲曾对他人说:“现在的后生人真是享福……我以前都吃过谷糠……我们小时侯的生活是多么的苦呵!”)又可以从打我之中获取“快感”。我不知道讲这些不堪入目的现实生活故事是在干什么,可能是在做“极端无耻”的事情。我只觉得发生过的事,不管是什么事,人都可以讲,自己讲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经历)也一样。

“对不起,师傅,你说我有病,我就干脆说我有病好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要回家,要读书……”我成天埋着头工作,一句话都不说,心里在这样想。

隔了几天,我想累了又克制不住自己内心之火,就向师傅发出了具有人生转折点意义的大话:

“师傅,我是有病,我要回家。”

为使师傅增加对我所言之信任,我接着又平静地对他说道:

“以前这种病在家曾发过,医生说了,病若复发了就一定要再到他那里去看……”

“如果你不让我回家,我出了什么事,你就要负责。”师傅在半信半疑、犹豫不决中又接到了我发出的声波信息。

与师傅合作的同行在他们相互交谈中透露,以前师傅也有一个徒弟因病不得不送回家。“是他(指我师傅)走运了,那又有什么办法。”一个伙计这么对另一同事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师傅的同行对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对我十分重要。有了它,我对自己的计划(“战术”策略)实施越加坚定,越加充满信心(必胜之信仰)。

师傅终于在我的不懈“攻势”中动摇了。“给你车费,你自己回家,认得到来转(“转”,方言,即“回”的意思)吧?”他对我说道。

“认得到。”我平静地说,“我以前都到过广东,也到过井冈山,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

师傅未让我一个人启程回返,他需要回家再请个徒弟,顺便办点别的事情。

师傅的岳父是我父亲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酒肉朋友,他们彼此之间逢桌上有点荤腥便会邀请对方,形成了“请客吃喝对流”。小时侯,我们姐弟几个常在父亲这个朋友来到我们家那刻对其冷眼相看:他在餐桌上挥舞着“竹竿”(即筷子),与父亲对酒,把我们难得一见的那盘菜肴“扫荡”得盘面直露;父亲与之尽兴后,喷吐着酒气满屋可闻,不骂母亲就是拿我们出气……师傅回家后在其岳父面前“大谈”我事,其岳父待我父亲在家露面而伺机“出山”为其女婿“讨公道”。……

是日,午饭前。

“你说你有病,出不得门,是不是要我打才打得好!?”父亲像耍猴似地提揪着我的后衣领,瞪着其一双被酒精烧得通红的眼睛对我吼道。“啪!啪!”父亲在我的头上用掌猛击了两下,随后他腾出提揪我衣领的手,扼扣住我的咽喉并猛力摇动:

“你装什么病!?华子良(《红岩》小说中的人物)装颠是为了革命,你装颠想做什么?厚颜无耻的烂棍、蛋糕、花痴、龟儿子!还说想去读书,——去读人家的抹桌布好!不争气的草包、牛屎堆!没志气……!”

父亲有一个同事,姓古名打七,据其自称,他练过武术,尤其在掌功方面,他“练得四个手指头都是平的”。古打七此人文化素质低下,有对动物虐待狂症,其杀鸡鸭狗等皆不先用刀,而是先将之活活扼死(据古打七自称,这样杀更有营养保留)。我父亲有点文化底子,据说还当过小学教师,此人古打七家离我住处约有六七百米远,八十年代初期为我大父的贵客,又同在一个单位上班(据他们自己所言),两人除对妻子惊人相似地“要求严格”外,还有一共同爱好:喝酒。古打七佩服我父亲的见识(尤其在对待自己的老婆方面,暴父所言令古打七倍感不如),我父亲佩服古打七的武功,两人情同手足。父亲老当益壮,经古打七指点,其放弃已久的“手功”(含掌刀功、鹰爪功)重练,且大有进展。

父亲在扼住我的脖子下力扣于咽喉处并狠很摇动后,又恶狠狠地向我右肩砍了一掌。我顿觉得头晕目花,身子若忽然之间矮了半截似地,着掌部位及其一侧身躯疼痛难忍……多年来的体质锻炼,我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中华武术练习过程中常用的“运气”方法。此法在打拳时运用,打出的拳有力;在翻筋斗时运用,跌在地上更不觉得痛,而若用手掌砍砖,此方更得实施,否则不仅砖不会开裂,手掌反会被撞伤。

父亲在扼我咽喉时我就在运气(憋住呼吸,聚“气”于咽喉),正是以此功打消了父亲扼我咽喉所预期而获的“快感”,我没有倒下去令他大为不解(我脸色在“运气”时未变)。父亲累了,中止了其扼我咽喉之招。在暴父砍出其“掌刀”(这称得上是父亲的“看家本领”——“陈家刀”)那瞬间,我未得及防(未在肩上聚“气”),结果中刀后的我有了严重的不良反应。但,马上“运气”,仍可挽回被砍得“摇摇欲坠”的狼狈局面(暴父见我被其砍得摇摇欲坠,必将大获快感),且可进行镇痛(自疗)。

哥哥大人和嫂嫂在父亲“惩罚”我的模样一摆出之时,都在现场,嫂嫂见大父对我说话语气恶劣,就躲入房间里去了(她似乎不忍再看我暴父的精彩“表演”)。哥哥大人却视如不见,他在梳妆架前面对着镜子抚弄着头发,偶尔掉过头来看父亲耍“猴”戏。父亲砍完掌后,哥哥大人见到我那副“苦酸”相,终于走了过来。

“爸,不要发那么大的火,自己的身体保重要紧,木头总打也是那个样子。”他说。

父亲倾其气力向我砍完掌,就坐到了餐桌上席,开始慢享饭菜,他口中依然在骂我,两眼不时向我翻瞪(哥哥大人刚说之言,暴父若吃了一个不辣的青椒,听了不在意)。母亲从厨房那边端菜过来了。

我像木头一样站着不动(或如哥哥大人所言,我确实是个“木头”,暴父打的也是“木头”),心里真的悲伤万分,好想痛哭一场。事后回味,我才发现在这场一方为“木头”的“战争”中,胜利的是“木头”(而不是另一方的这个“大人”),在这场“战争”中,作为子体的“木头”完全具备了还击“对手”——父体之力(乃至有法律依据:此乃防暴还击),“木头”没有还击,不仅起着报答父体生育之恩的作用,还起着轻视(藐视、鄙视)对手之效果:你不配跟我为敌,你品行恶劣,从你以至高之尊亲体之权去欺负、凌辱、践踏后代,就可以看出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拳打妻室的功绩且不论)!

父亲砍我一掌,扼我咽喉之后一日就返至其单位。暴父砍我一掌所留下来的伤痛,更加激发了我勤奋刻苦地去练武。有一个星期,我特意在晒谷坪上练空翻(前空翻和侧空翻),摔得我皮破脚痛也不顾,我想借此痛去冲淡暴父所给予我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适感觉,渐渐地,日子过久,父亲砍掌之痛在我身上失踪,我的“练武痛”“筋斗痛”占居了感觉上风。

我变得空前的沉默。人们或许会说,一个会说话的孩子,一天到晚在自己家里不说一句话是“不可能的”。然我做到了,而且不止一天两天做到了。后来在八月中旬,我一天会说一句话(可不是我吝啬,连话都不舍得多说),这一句话是:“我要读书。”这是在父亲未回,母亲叫我(我得应声)时才说出来的。

“你要读书?”母亲头一次听了我说“我要读书”,就似笑非笑地反问了我,以为她是听错了。

接连几天母亲都听到了我说“我要读书”这句话,我之所以对母亲如是说,我仍天真地认为:母亲再无权,受父亲管制,若对我产生同情,竭力对抗父亲,在她身上(读书)希望还是有的——我欲再返回学校读书并非是“天使的梦想”,我读完初一辍学不过两年多一点,我又未染上吃喝(抽烟喝酒)不良之习,今年才十五六岁,怎么不可以返校读书接读初二呢?

母亲把我“我要读书”这句话当成了笑谈,她不止对一个两个乡人这么说:“我那不说话的‘哑巴’儿子,原来他还是想去读书——这多么好笑呢!”母亲此举,令人不自觉联想起鲁迅小说《祝福》中的祥林嫂说的那句话:“我真傻,真的……”——明显带有讥笑我之意,为表示强烈抗议,我决定进行绝食。

母亲见我一连两天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动,慌了,四下向人讨主意,一个叫“风车佬”的村干部向我母亲献策,他说:“他不吃饭,就灌他粪水,看他还吃不吃!”这个“风车佬”的儿子十六七岁就由其父弄虚作假谎抱年龄而讨上了老婆,如今“风车佬”的大孙子已几岁了。哥哥大人当年就是为“风车佬”的这个儿子装新娘的。据我家哥哥大人自称,他那次装新娘运气不佳……

母亲听了“风车佬”之言,如获至宝,回家后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道:

“还不快起来吃饭啊!灌粪水的人来了,他们已走到那祖堂门口了(离我家只有几十步远)!”

我一个健康的少年人,饿了一天就觉得浑身无力,眼看饿三天的“大功”已经“告成”,母亲就要“倒戈”为我拼命而向父亲彻底“宣战”了,却不曾想到她还会借用他人之言如此来吓唬我,看样子母亲的喉咙为喊“快起来吃饭呵!灌粪水的人已经来了!”这两句话都快喊破了,我于心不忍,深感内疚——想不到我绝食以求返校读书还会“祸”及母亲,我服了这个家庭,服了这家边的一方环境。绝食求读以失败告终,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我饿坏了身子,荒废了“练武场”,每天一次亲近松树林的诺言失信,又倒退了体力……真是不妙!

九月一日,又是新学年开学之日,这天我也挎起了“书”包,但我不是走向学校,而是走向社会,走向大家。母亲这天一早就为我个人特烧了一顿饭(以前哥哥大人出门时,母亲也曾如此做过),我毫不客气地将其一扫而光,在门口,哥哥大人——我们的年轻有为的“营长”(民兵营长)问我到底要去哪儿,我回答像对母亲一样间单:“出门。”

我的这个家仅有的一点希望对我都已失去无存,我只有离之而去。我这个家本应该在自己建立另一个家之后失去,可我却提前将之“挂失”,我这叫“打破常规”——时代在变,少年可“畏”嘛。我敬佩哥哥大人,他在与父亲“对阵”时犹能喊“革命性”的口号:“我照样要讨老婆、生儿女!”他果然厉害,结婚时才满20岁,令刚满18岁的二姐(“我刚到他——二姐夫家什么也不懂!”二姐回娘家后曾如此对母亲抱怨道)同时出嫁,令母亲倾一年养禽畜之心血为他结婚养了一条重达300多斤的“大畜大”……失去了无意义的小家,我不会感到孤独与悲哀,因为我把自己投入到了一个欢闹兴建的大家庭之中(这是该少年平生“自主奉献”的首次尝试)。与大家在一起,我原努力去追求做得更好些,大家幸福,我也幸福。或许,隔些天我又“戏剧般”(我们这个地方若“出门者”出门几天后就回,是很不“雅观”的)地返回小家也不一定。

……

注:本文为《迷你英雄传》中的复员上尉军官“大侠连长”——陈晓勉儿童少年时期的故事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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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川菜
☆ 编辑点评 ☆
川菜点评:

愚味的家长,无情地抹杀了儿子的求知欲,使儿子丧失了对亲人的依恋、对家的倦恋,而远走他乡。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