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外婆家,那里不仅有外婆亲手炒的花生,有外公拿旧拖鞋换来的麦芽糖,还有高高的山,清清的水。总是喜欢和表兄弟们在田野里捉蚱蜢,然后在田边斗得天昏地暗,把蔬菜踩的一团糟;总是喜欢邀三五小伙伴,在稻田里捉泥鳅,把稻苗撞得东倒西歪;总是喜欢在一个人在桃树下扑蝴蝶,碰得桃花纷纷乱坠。外公看到了,会拿着竹棒假装要打我,追着我满山乱跑,然后抓住我,用花白的胡子狠狠扎我。这个时候,外婆总是会沿着溪流走来,朝对面的我们喊吃饭。那个时候,天很蓝,夕阳很红。
有一个地方是外婆不让我们践踏的,那是东山坡上就的那片油菜田。外婆说,那是舅舅每年离家时撒下的种子。油菜花长的很快,冬春耕歇时播下,最迟4月份就会盛开。黄澄澄的花像一张地毯铺满山坡。外公总喜欢坐在那儿,抽着烟斗,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村口。
其实我挺喜欢油菜花的,因为蜜蜂、蝴蝶最喜欢在那里跳舞。我不是真的很喜欢花,也不是特别喜欢蝴蝶和蜜蜂,只是我喜欢在那样诗意的春天,看着那些小生命在油汪汪的“地毯”上画画。说句实话,小时候哪有那么多诗意,只是喜欢萌动的春天罢了。
外婆不让我们去油菜田玩,说舅舅吩咐过,过年回家,他要吃他自己种下的油菜榨出来的油。我们都知道,舅舅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他说每次他离开时,走到村口回头望,看到一大片黄澄澄的油菜田,就会很心安。
舅舅每次离开的时候,总要背着行囊,在刚刚泛黄的油菜田里驻足很久,他很喜欢自己播洒下的油菜花,却舍不得摘下一朵藏在背包里。他总要沾上一身很浓郁的花露香味,然后离开。
油菜花刚刚开的时候,他就要离开。等到年关回来,又在第二年油菜花开时离开。其实那时候的我们很奇怪,一向不喜欢花的舅舅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油菜花?那沾满一身的花香又能持续多久?长大后才知道,每一个在外打工的山里人,心里都有一片油菜田,散着花香,耀着金光。因为他们觉得春天的金黄,是秋天丰收的好兆头。每一年的油菜花香都是一个游子在心底对家人的祝福。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舅舅也老了。不再会在每年这个季节,带着油菜芬芳离开,却依旧喜欢在春天的早晨站在田中沾一身花露。我听说,外公和舅舅每天干完农活,最喜欢做的事是一起坐在那片地毯一样的油菜田边,抽几根烟,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村口。这个时候,每年冬春耕歇期播下花种的人换成了我的表哥,舅舅的儿子。
去年去看望外婆,却发现那片油菜田已经荒废,杂草横生。外公的坟墓就在田头上,坟前长满了野花。我看到舅舅在田里拾掇,他跟我说,你表哥去外面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这片田荒废了好几年,也该重新种点东西了。我问他要种点什么?他说,种油菜,再种满整个山坡。
我跟着他的话说,要像地毯一样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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