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丽陷阱

放假之后，我带上大哥的骨灰，踏上往大哥家的车。在经几乎是三天三夜的颠簸之后，我到了大哥的家。那是贵州省的一个山旮旯，在绵绵群山里，大哥的家就搭在半山坡上，用的材料是山里的麻草围成的，棚顶是用油毡遮的草房。我没有进去，因为，门口放着大哥小孩的尸体。小孩是昨天病死的，一个妇女哭泣着在旁边，周围是劝说的四五个邻居。我惊呆了，我没有想到会碰上这等事。我踌躇了。我来的不是时候。我该什么办呢？我该不该将大哥的事告诉她，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个不幸的女人。

“梅姐。这个人是来找你的。他说他是五哥的好友。”

“大嫂。你……你——好。我是五哥的好友。我这次来是……”我不知道该什么说，好久没有流泪了，本以为，我再也不会有泪水。自从经历大哥那件事后，我觉得我已经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可是那时那景那人那物，我的泪水不可遏止地奔涌而出。

“不许哭，不许流泪。贾重义，你发过誓的。假如你还为这个世界流一滴眼泪，你就个混蛋。”然而，我越是这么对自己说，眼泪却流得更甚了。

“五哥他现在什么样了？他身体可好？……”

“他——我……。”

我还是决定将事实的真相告诉大嫂。因为即使我能瞒得了一时，但不能瞒得了一世。长痛不如短痛。何况，欺骗一个女人，让她活在根本不可待的地等待中，与慢慢地折磨她又有何异呢。我给大嫂看大哥的信物，让她确信我的话，我并没有骗她。

当晚我留下，宿在一个比牛房还要牛破败的草屋里。这就是大哥的家吗？怎么如此的凄凉。躺在一张可作古董的草席上，望着羊毛毡的房顶，环顾四周。那跟一个简易工棚几乎是一样的，所有的日常用品几乎都是临时凑来的，但它们的使命却是服侍主人一辈子，如今，主人却归天而去，仍下它们，那么它们留着又有何用呢。

大嫂卷缩在搭在三根木桩上的床上，夜很黑，看不见人，我躺着，地气透过草席，直穿心脏，我感觉到地狱里的魔鬼在向我召唤。山风呼啸，如厉鬼的脚步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天崩地裂，上帝被压进十八层地狱，而地狱里的饿鬼色鬼冤魂狞笑着涌出，白天不再，夜晚永生，人间成了鬼的世界。

在半睡半醒中熬过了黑夜，黎明将临之际，我迷糊睡去了。等我醒来是，整个群山已经笼罩在阳光中。鸟声热闹，人影稀少，崎岖山路偶有一两个行人或一辆车使过。本来我想多呆几天的，帮大嫂整整那破败的房屋，但随即改变注意。因为我的到来是唐突的，而大嫂又刚痛失爱子，我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觉得很尴尬。

大嫂为我准备了早饭，那是一锅的稀粥。我胡乱吃了些，便辞别大嫂，走在往回的路。临别前，我将大哥生前的遗物交给大嫂，里面有一张他们的全家照。大哥说那是孩子一周岁时照的，除此之外没有再照过。凝视着照片上一脸灿烂的他们，想想我刚看到大哥时的一脸苍沧，30岁的汉子，却似个40多岁的人，那因长年劳累而有些微驮的背，——或许死去还比较好些。与其在这个世界上活受苦受累，为了生存而如耕牛般的劳作，若蝼蚁般的被践踏，倒不如死了还好。

我行走在山间，山路的两旁偶而会出现一两间用茅草围成的房屋，而山上很少见大树，有的都是些灌木，而开辟的山地种的都是烟草。那烟草长得倒可爱，叶子大而长，几乎一片叶子就可以抽上半天（不停地抽）。看着那山那屋，那穿土着、耳挂大耳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的人，我好象经时间隧道被打回到了远古时代。我是一个离家生计的落魄书生。虽有一腔热血，却因屡考屡落而无处洒。本来，假如我能屈尊，圆滑些的话，我即使不大富大贵，但至少，一日三餐还是有保证的。而不会穷困潦倒到为了换口饭吃而奔波劳碌心碎，成了为了残存而活的死人。

我的到来是多余的。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是如今我来了，我就应该……我绝不能如大哥那样活着，我也决不能象乡亲们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活着。但是，我能改变我的命运吗？我凭什么改变我的命运，我具有哪一方面的天才？难道仅凭跳出农门这一个条件吗？那可就太可笑了。

谁能够超越了时代的局限，又有谁能够超越阶级局限？

假如如今的学子们是长在范进年代，他们难道不会同范进一样中科举之毒，成为科举制度的牺牲品吗？而假如范进是活于现在，就保他不会为了挤过高考这一独木桥而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违背做人的原则吗？范进最终还是中举了，从此不再贫困潦倒中过日子，从此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在那个年代，他还算是个胜利者，虽然他活得很窝囊，活得没一点贡献，但是他相对与那些虽写下了不朽文字却终生未中举只能贫困潦倒的，名字被写进千秋丰功书本里的人来得实在不知多少倍。

把所有伟人的理想他妈的丢到垃圾里去吧。可是真的说丢就丢吗？从一入学就开始被灌输树立远大理想，不向命运屈服的思想，如今我已经把自己当作伟人了。我脑子里做的全都是伟人的事业，而至于洗自己的衣服，那可是没有出息的人才干的苦力活，我是伟人，我什么可是能会去做那下贱的事。

在伟人思想的诱惑下，人人都喊奉献，人人都想唯有自己才能救国家于危难中，而却视身旁正在向自己乞求一口饭充饥的乞丐不屑一顾。这是一个商业的时代，所有的一切都贴上商业的标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