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星期前，女儿就提出今年一定要回老家扫墓，要看看婆婆的坟。本来好几年没回老家的女儿时间很紧，可我不知道她忽然有着这个念头。

上个礼拜六，天朗气晴，我们一家人乘坐班车一早就回到家中，一进院子就被浓浓的清明气氛感染，每家每户都在准备祭扫用的东西，山头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平添了乡村的几分热闹。我们没按族里房干的规矩参加浩浩荡荡的祭扫活动，只是约了几个自家人在附近走了一圈。母亲差不多是去年这个时候走的，我们这要扫三年新墓，每年都在正月初几完成，且礼数非常隆重，等三年满后才能与老墓一同祭扫，几年前去世的奶奶也就成了我们祭扫的重点。

来到奶奶坟前，只见满坟堆都是深深的杂草，一块小小的墓碑上刻着只有姓氏没有名字的碑名，我俯身将杂草清扫，用火燃烧掉，再培上新土，蹲在奶奶的坟前若有所思，坐在一旁的女儿用心地剥开钱纸，两行清清的泪儿顺眶而出。

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奶奶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柔弱的农家妇女，十几岁前奶奶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嫁到我们家后不到两年就遇上土改，全家划成地主，年仅三十几岁的爷爷被抓后一病不起，不知下落何方，一家五口的担子全落在奶奶肩上，那年份出身不好的家庭是会享受‘特别照顾”的，年少时期没做过农活的奶奶要拉扯几个小孩长大，其中有着怎样的艰难也就可想而知。

或许那段日子的情况我是不胜明了的，但我与奶奶一同生活的日子却无法忘怀：小时候我也是奶奶带大的，那时父亲在偏远的小沙江教书，一年回家一次两次，母亲为了挣几分工换口粮，常常早出晚归，我就跟奶奶上山捡些碎柴做饭，围在奶奶的身边一天天长大。记得每到双抢时节，妈妈晚上打夜班那是常有的事，奶奶既要做饭又要招呼我们，晚上十点母亲都没回来，天气闷热，蚊叮虫咬，快七十岁的奶奶拖着虚弱的身子给我们摇蒲扇，给我们讲故事，教我和妹妹许多做人的道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都是哭着饿着躺在奶奶的怀里睡去，醒来时一身劳累的母亲总是对着奶奶发无名火，嫌奶奶不会做事，蹲在一旁的奶奶默不做声，那昏浊的泪水总在眼眶转来转去，我不知道奶奶有多少慢慢长夜欲哭无泪！

奶奶生性温和，为人忠厚，被院子里称为“一世好人”，由于一惯忍气吞声，六十多个风雨春秋里奶奶从没跟人家发生过争吵，生活的酸甜苦辣无处诉说，一生中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八三年寒冬父亲病世，让奶奶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那段时间里，原本沉默寡言的奶奶更加变得迟钝麻木，我虽然没能看出奶奶流露的苦痛，但我从奶奶的目光里却能感觉到其心中在慢慢地滴血！

女儿是在老家出生的，那时候我们都在外教书，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母亲有几分田土要耕种，白天是根本没时间照顾女儿的，带女儿的任务就交给了八十多岁的奶奶，几年的时光里，一向默默无闻的奶奶又一次重复着好几代哺儿育女的艰辛。

好在女儿跟奶奶关系非常融洽，婆孙俩有着特别共同的语言，后来，女儿在外读书时总是牵挂着她婆婆，每次回家都要带些她婆婆喜欢吃的东西，日久天长两婆孙有着说不完的话，有着不解的情缘。那年六月，母亲告诉我奶奶突然去世，等我回家时奶奶已走多时，奶奶没能看到她的曾孙女上大学成为最大的遗憾，女儿没时间回老家送婆婆最后一程，也成为女儿一生的痛！好几年过去了，坟堆上的杂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奶奶的影子却无时不在身边萦绕，奶奶的善良与坚忍无不启迪着我们做人做事！

插上吊钱，燃着香烛，置放着山野的鲜花，我们没有浓重的礼节告慰先祖，只是在这特别的日子里以沉重之心跪拜远去的英灵，触摸遥远的魂魄。也许一年之中这种朴素而简洁的礼数未曾换回多少实在的东西，但在每年的清明风雨中都来约会我们的祖先，都来寻根祭祖，寄托我们的哀思，确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况且今年起政府特意将清明列为规定假日，足见政府对民间传统文化的保护和重视。

离开奶奶的墓碑时，旁边传来鸟的欢叫声，白色的吊钱在春风中翻飞飘动，看到女儿还在虔诚鞠躬的样子，我自然知道了女儿最初的想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