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儿子就已经从外边晨练回来了。他满身蒸腾着热气,爬在我的耳朵边上说:“老爸,我遇见新闻了,好感人呀!带出去准备吃早点的钱我奉献出去了。”
“什么新闻,有这么大的魅力,连早点也不吃了。”我其实也已经没有多少睡意了。只是这些年在政府部门上班,养成了这么一个睡懒觉的习惯。好像沉浸在梦里要比在现实里更能宽慰心灵。也许是我曾经从事新闻多年,所以儿子就拿新闻做由头。不过我想,在今日的中国,除了已经被宣传爆了的北京奥运会,就是西藏新疆的那些爆乱事件。要不就是股票狂跌,当然了,还有漫天飞舞的物价。
“是新闻,绝对的新闻。”儿子今年就要高考,他已经给我立下军令状,说一定要去读复旦大学的新闻专业。我知道如今的社会,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夸海口了。不过从儿子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蛮高兴的。毕竟那不是媒体上的颠倒黑白,也不是政客们的信口雌黄。他是儿子的一种理想,是对一种纯真的渴望和承诺。
“说说看。”我把身子抬起来靠在床头上,点上一只香烟:“是不是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告诉你,现在你可不能分心,还有两个月你就要上战场了,虽说不是生死之战,可也是人生的最残酷的选择了。”
“知道,我会努力的。”儿子显然是不愿意让我整天就这样的唠唠叨叨:“刚才我在咱们小区门口看到了很感人的一幅画面。”儿子如今也算是公民了,说起话来多少也还带着几分老成:“几位年轻人在唱歌卖艺。”
“这有什么?”儿子刚一说出口,我就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社会上这种事情太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有什么新闻价值呢。”
“你让我把话说完嘛。”儿子这时已经把湿透了的背心脱掉拿在手里,我想说让他换件衣服,别感冒了。可是这次儿子没有再让我张嘴,而是接着说:“是三个残疾人,他们不光双目失明,而且一个没有双臂,一个没有双腿,还有一个好像是弱智。不过我觉得他们的歌声和平常我们看到的那些卖艺人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这时候我似乎听出了点感觉,于是开始追问儿子。
“他们的歌声有一种天的感觉。”儿子说:“边上人很多,都在给他们资助呢。对了,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看样子他们不是一起的,不过她在那里给帮忙打理答谢过往的行人。”
“有这样的事情?”我这时让绘声绘色的儿子彻底的调动起来了:“我们去看看。”我说完赶紧穿衣服,本来平日洗脸就简单,这回就更是连一分钟也没有用到。
关于这个洗脸,这些年已经成为我和妻子最大和最尖锐的矛盾了。妻子认为,我不修边幅,影响的是她做妻子的形象。再说了,做人总还是要讲究点仪表的。可是我不这样认为。
自从我走上仕途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在我们这个行当里,灵魂都已经污秽不堪了,把脸洗的再干净有什么用处呢。所以我一直坚持自己的风格,不过妻子说这是臭毛病。不管是什么,我还是我行我素。觉得在家守住自己做人的一点象征也算是对得起已经在政治大染缸里被淹泡的不成样子的灵魂。
收拾停当,儿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边就出了家门。当年在省城买这点地方纯粹是为了今天儿子的教育。由于经济的缘故,当时选择了五楼。没想到我的身体在视图上没有走出什么风采,到是多长出许多肉来。没走两层,我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让儿子走慢点。可是儿子哪里还听我的,转过头开始批驳我了:“难怪我妈妈老说你,你们这些从事政治的人,别的本事没有学多少,个个都成美食家了。”
“好小子,你也敢这样说爸爸。”我说。
“嘿嘿,我说的是你们那个阶层,说的是普遍现象。老爸那还是我的偶像。”儿子现在也会耍贫嘴了。不过经过儿子这么一调节,我到是觉得气息顺畅多了。跟着儿子走到小区门口,看见还就是有不少的人在围观。没有走到跟前,我已经听到了刘欢的《从头再来》,也不是儿子说,还就是唱的很专业,尽管没有刘欢那样的嗓音,但是我从那多少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哀怨,听出了一种人间的悲壮……
穿过人群,我走到了最前面。和儿子描述的一模一样。有双臂的无腿,他在弹奏一架多少有些破旧的电子琴。有腿的无臂,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只老式的麦克风。那位有些智障的小伙子,他在很卖力的挥动着沙铃……
他们都是盲人。可能是到吃早点的时候了,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可是他们感觉不到,依然还是那么很投入的唱着。儿子这时把头又凑到我的耳边:“老爸,我没有骗你吧。是不是很感人。就是过往的人许多只是看看热闹,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你看那姑娘,人家那才是一种精神呢。”
我没有回答儿子,只是点了点头。这时我看到那姑娘走到没有双臂的小伙子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从小伙子的脖子上取下麦克风:“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是不幸的人,为了生活,他们一直再奋斗。下来我来唱一首歌,替他们谢谢大家。”小姑娘大概看到我和儿子没有离去的意思,还特意朝我笑了笑,开始唱起了那首《快乐老家》。
姑娘的嗓音很甜美,尽管这是一首很欢快的歌曲,可是这时候我发现小姑娘的眼眶里衔满了泪水。她唱了一遍没有听下来,又开始唱第二遍。尽管这时边上已经就留下我和儿子两个人了,可是小姑娘依然还是唱的很动情。这时我对儿子说:“去给他们几个人买些早点和饮料来,今天我们一起吃早点。”
儿子从我身上拿走了一张老人头,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我的老爸就是我的老爸,真的让人很自豪。”小区边上到处都是卖早点的,没一会儿工夫,儿子就提溜着油条豆浆和油饼什么的走过来了。说到这点,我觉得儿子比我强多了,尽管我在人生的路上走过了四十多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追求修炼自我的我,却还是让心灵蒙上了一层说不出来的什么污垢。到是天真浪漫的儿子给生命多少还留下了一死的希望。
等姑娘唱完歌,我让儿子上前去说明情况。儿子和姑娘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最后我看到儿子和姑娘和那三位残疾人说了半天,最后儿子才挥手让我过去。先是姑娘说:“谢谢叔叔,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
“不客气,其实我知道你也是来帮助他们的。”我说:“你刚才说的很好,为生命奋斗,光是有这样的勇气就很了不起。更不要说面对今天的社会现实了。”最后三位残疾小伙子也和我说话。就这样,我们席地而坐,吃起早点来……
我们一边吃一边交流。最后我才知道他们三人原先都不认识,特别是那位有些智障的小伙子,还是他们在路边拣的。那位缺失了双腿的青年人可能年岁大一点,他说:“看着小张怪可怜的,当时见到他的时候,都已经饿的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我们都是不幸的人,所以就收留了他。”
听着他的话,我已经塞进嘴里的油条怎么也咽不下去。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多少年来为之奋斗的事业原来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堪一击。
“儿子,爸爸弹你来唱上一曲,不为别的,就为天底下的好人。”儿子会意的点点头。我从留有双臂的小伙子手里接过电子琴,弹起了那首儿子喜欢的《烟雨茫茫》。
儿子唱着唱着哭了,小姑娘也哭了。她走到我跟前说:“叔叔,你弹的真好,这曲子也好,你儿子的歌声都能撕碎人的心灵。你为我弹一曲《好人一生平安》好吗?”
等儿子唱完,我又弹起了李娜的那首《好人一生平安》。小姑娘先是给我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给身后的那三位残疾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很深情的唱起来……
“有过多少往事……,有过多少朋友还在身边……。谁能与我同醉……,相知年年岁岁……”
这时过往的行人又多起来,也许是姑娘唱的太动听了,也许是因为我和儿子的加盟,这时候开始上前送钱的人多了起来……
这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等到姑娘唱完,我也有了想唱一曲的冲动。儿子看出来了,他走到我跟前:“老爸,你也唱一曲吧。就唱韩红的《天路》。”
“《天路》……?”我仰头望着蓝天:“不,上天的路在哪里呢?我还是唱亚东的《朝圣的路》吧。”
“我向你走来,带着一颗真心。我向你走来,带着一路风尘……芸芸众生,纭纭心……人人心中有真神……不是真神不信神……”
我哭了,在场的人好像也哭了。我看身后的三位可怜人,他们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曲未终,儿子上前就紧紧抱住我,泣不成声……
苍天……,你有泪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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