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常回家看看，看看日渐老去的双亲。多想，能够不再这样过日子，神经绷得如同机器上的齿轮，不停地旋转，机械地上班下班。多想，能够象小时候那样，快乐地过着，虽然，很穷困，但，有笑声,快乐而自由。

日子，在板着手指头中度过，在等待工厂发工资中度过，在希望好日子中度过。回忆，这三百天来的自己，我看到的只是今天和昨天，且今天还重复着昨天的活儿。哪怕是吃饭上卫生间，时针就停在那一刻不走了。一切，好象都是停止的，是不向前的。

早早就收拾了东西，盘算好了的，一定要赶在车票上涨之前，那样，至少可以节省百来元。这百来元，虽然不多，但可以给母亲买件象样的衣服。记得，去年回去的时候，母亲还是穿着那件过去，七十年代救灾时候分得的，厚厚的，硬硬的冬衣。记得，那件冬衣的颜色是红色的，如今，红色没了，现出了原来的本色。为给母亲买件冬衣，我一直就在认真地攒钱。可是，即便我发点小病也撑着从来不进医院，为的就是省那十来元，然我的存折里的数位，还是来回那三位数，且百位上的数字从不上过8字。

不能再拖了，今年，无论如何，也要给母亲买件冬衣，让她在这寒冷的冬天里，不再那么颤抖地缩着脖子。买怎样颜色的呢？红色，鲜艳，显得有活力。对，就选红色的。想母亲，若是穿上，一定会很好看。母亲年轻时候，肯定是很好看。看她的脸型，就知道了。母亲的脸型，是怎样的呢，苹果的圆，鹅蛋型，……不太清楚。从没有认真仔细地端详过母亲，数她曾经光滑洁白的脸上那深浅不一的皱纹。母亲到底是怎样子的呢，不说仔细描来，就是画个轮廓，我也是无从着笔。即便是如此，远远地，我也能够认出母亲来，哪怕是几年未见。母亲走路的样子，母亲的影子，母亲说话声，都已刻在我的心里。

听说，车费开始上涨了。怎么会呢，国家不是有文件规定吗。哎，千算万算，还是别人拿好处。原本是想多干这个月，多赚几个钱回家。但钱还没赚到手，别人就已经算计去了。有怎么办法呢，是我求他们，而不是他们求我。

“哪有那么贵呀，两天前，不才是九十块吗？怎么才两天，就涨到两百五了。”

“贵？你不想想，你现在不走，过两天再走，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你们这是——想说，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跟抢劫没两样呀。可是，话到最边却改了过来——国家不是有文件到下个月8号才能涨的吗？”

“国家文件？呵呵，国家文件可没给我饭吃呢。”

“能不能少些？”

“我也想少呀，老弟。我从银行里贷款买这车，平日里，就只能够养车。要能赚钱，把贷款还上，一年中，就看这么一个月了。若这么个月还赚不到钱，那我只能喝西北风了。我倒没什么，我老婆孩子呢，他们怎么办？再说了，你今天不回，找旅社住宿，住宿费加上饭钱，也没相差多少的。这还只是对今天的车费而言。到了明天，可就不止这价了。”

是呀，司机说得没错。明天，可就不止这价了。何况，今天不回去，找旅社住宿，安全可没保证。如今的犯罪分子可盯着如我等的打工族身身上呢。可是——还是别可是了，交钱吧，也不只我一个人，车上的人都是这样。

“师傅。哪里还有座位呀。”

“那就坐在过道里吧。”

“过道里也坐满了人了。”

“这——要不这样吧，你们到货舱里坐。”

“货仓？”

“对，那比坐座位还舒服呢。在货舱里你可以躺着呢。”

“师傅真会说话。你若觉得舒服，你就躺到里面去，我来坐你的位置。”

“这本来就是真的吗。”

“是呀，我给你的钱也是真的，不过，我给你那么多钱，是要有坐座位，而不是被当做东西一样塞在货舱里。”

“我也想给你座位呀，但现在人满了呀。再说了，也就是那么一夜时间，何况，也不止是你一个人。”

“别人乐意，我不一定乐意。若没座位，你就把车费退给我。”

“还是将就一下吧，你看，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就你一个人，你不怕被人抢了。这里的治安，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若是死了，警察可不知道的。”

“我——，至少，你少要我几十块吧。”

“兄弟呀。别看我开车。一辆车就几十万元。可你若是在位置上，可就知道我的难处了。那几十万，可每天都生养的，都张着大口，向着我要钱呢。每年就春节前后能赚些，把那银行的利息还上。”

还能说什么呢。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活得不容易呀，这年头咱老百姓。哎，那也就算了，想想自己现在不走，厂子回去不了（现在回厂，到了厂，厂也早关门了），一个人留在这地方，没有个熟人，确实不安全。何况，也不止我一个。出门在外，让别人一步也就是帮自己。

“路上，遇到检查的时候，你们可别支声，让交警发现了。”

没有人说话，虽然十分的不情愿，但还是俯下身来，躺了进去。而原先，里面就已躺了两个人。

司机把盖拉下来，锁住了，货舱里刹时黑了起来，人呢，如同坠入一个无底洞，奔黄泉而去，于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发动机响了，车身抖擞着。海浪浮沉，而我呢，开始还在浪尖上，之后，沉入海底。

到家了，可以出来了，舱门打开，没有声息，我静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了一般。

“你醒醒呀。你醒醒呀，求求你。”

司机哭嚎着，看着他伤心样，我真的好惭愧，我对不起他。怎么死不行，怎么就在货舱里死了，那不害了人家一辈子吗。我真是作孽呀，就是死，也死得不对地方呀。然而，我想死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