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9年2月20日上午,越南北方谷柳县境内。
“二班长,我们才刚过红河浮桥,怎么就这样大的雾呢?”汽车兵边开车边问我。我们的汽车继续在坑坑洼洼的黄泥公路上颠簸着。
我说:“这是在赤道边上,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越南的北方山区,当然有雾了。”
“二班长,你看,前面好像有人哟。”我透过车窗玻璃仔细看出去,见雾茫茫的黄泥公路上确实有个人影在晃动。
汽车兵又说:“该不是碰上越南特工了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到处都是被炮弹炸死的猪牛鸡,一阵阵恶臭钻进我们的驾驶室来。
“不会吧……”我有些不置可否。
但那人影仍继续在与我们汽车前进的同一方向运动。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强大的烟雾遮住了视线,蒙胧中发现那人影扑倒进了一个炮弹坑里,汽车已紧急杀车,我随即从驾驶室跳了下来,提着冲锋枪猫腰跑到一个土坎下,就用战前学会的越南战场用语喊了起来:
“诺松空叶(意:缴枪不杀)!”见没回应。
我就爬起来走过去,用枪指着炮弹坑喊:“热得莲(意:举起手来)!”
那弹坑里的人才开始慢慢有了动静,烟雾弥漫里,声音抖瑟地说:“你是哪个?”
我一听,怎么是满口的云南昆明话,而且还是个女的,便问:“我还要问你呢,你是哪个,为啥子在这里?”我一急就把四川话说出来了。
“我是医院的护士,出来洗绷带。”
“你甩手榴弹了?你们医院旁边没水吗。”
“没有水。我没甩手榴弹啊。”
这时我才跳下弹坑把那女子拉起来,见她1·60以上的身材,苗条、丰满,黑不溜秋的鹅蛋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心想:这个女兵好漂亮啊。这时她也在看我:
“呀!你长得好英俊,就是黑了点,嘻嘻。”
“都啥子时候了,你还说这些,问你,这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我晓得哪样?”
我顺着刚才的爆炸点跑过去,然后又跑回来对她说:
“你肯定踢到了牵引线,这是‘绊发雷’。爆炸点离你至少是10米以上,你又倒进了一个炮弹坑里,所以马克思才没收下你。”
“格是,不是有工兵专门排过雷的吗。”她心有余悸地说。
“可能是疏漏了,也不奇怪。”
“哎!你是哪个部队的,叫哪样名字,我叫林曼罗,身高1·62,o型血。”并向我伸出手来,我不好意思地和她握了下手,说:“我叫秦海风,身高1·76,b型血,是河口县坝洒知青农场35号兵站勤务连的。你怎么叫这个啥子‘罗’的名字?”
互相报姓名,说出自己的身高和血型,这是战场上为预防牺牲时的必要手段。
“笨蛋,就是曼陀罗啊,你格是晓得?”
“我真不晓得,这是在打仗呀,我的小姐,我浪漫不起来哟。”
“哪样浪漫,这是我的名字,曼陀罗就是山茶花嘛。”
“哦!林曼罗,曼陀罗,山茶花。”我一边回味又一边问她:“你是哪个医院的?”
“368医院。”
“巧了,我们就是给368医院送军需物资来的。”
“格是?”
于是,我叫林曼罗拿上她洗好的绷带捅上车一同前往。
“绕过这座山就到了。”她好像在为我当向导似的。
“我晓得,2月17日零晨7点炮火正式打响后,我们就开始跑了。”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们到底送些哪样来,是天天来吗?”
“是天天来呀,反正是给你们前方医院送物资,品种多了,另外还要拉回重伤员去蒙自。”
“哦,那你们好辛苦,你是哪里人,多大了?”
“四川人,农村兵,21岁,你这么年轻美丽,为啥子要当兵?”
“我老爹要我出来锻炼锻炼。”
“你老爹?”
“我老爹是昆明军区后勤部的参谋,没带长,我才18岁,高中刚毕业就当兵来了。”
“哦,18岁,还勉强算高干子女,那你是去年底才入伍的?”
“是哩。”
副驾室地方太窄小,她几乎是把半个身体坐进了我的怀里,她那少女的气息一阵阵钻进我的心扉,或许是战争气氛紧张的缘故,似乎彼此都显得落落大方,她就这样坐在我的半个怀抱里侃侃而谈,说她的军区参谋父亲,说她在新兵连搞紧急集合是如何把裤子反穿着跑出来的,我只是“啊!呀!”地应付着,而我的一次不小心,右手无意间碰到了她那丰满坚挺的ru*房,我立即吓出一身的冷汗,她却转脸给我一个微笑。我想这丫头……
我们终于到达了医院住地,勤务班的战士在开始搬运物资。
这里原本是一片茂盛的香蕉林,如今已被炸得稀巴烂。林曼罗跳下驾驶室后就像风一样消失在了那些蒙古包似的一顶帐篷里……
“二班长,我们回国吧。”汽车兵已经把要拉回的伤员安顿好了。
这时,林曼罗却从那顶帐篷里跑了出来,也学着汽车兵的口气说:“二班长,明天过来麻烦你给我带几本中国书籍来好吗?”
我说:“现在是战争时期,家里也没啥子书看,我试试吧。
二
第二天,我给林曼罗带过来了一本我们的部队还在贵州时抄写的诗歌,大部分都是戴望舒,郭小川,冰心,徐志摩这些大诗人的作品。
“好是好,就是太少了。”
“找不到书啊,这手抄本都是我自己的。要不回去再帮你找找看。”
“好啊。你的钢笔字写得好潇洒哟,我非常感谢这场战争,让我认识了你这个黑兵。”
“是,我也有机会把一个美女从炮弹坑里拉起来呀。”
“二班长,你谈过恋爱没?”
“很遗憾,还没有,再说像我这样的黑兵,谁有兴趣。”
我满以为林曼罗会说些鼓励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却把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死巴巴地不转眼的盯着我看,看得我心头直发毛:“哎!你别这样看怪物好不,我招架不住啊。”
“其实,你除了黑点没啥毛病,眉清目秀,挺拔高大,帅气潇洒。小伙子,在部队上好好干,你前途无量啊。”……
后来连续几天都没看见林曼罗,我有些心牵牵的。
今天过来远远地就看到林曼罗站在医院帐篷门口,见我下车,她就跑了过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那样火辣辣地盯着我烧。
“别看了,我太黑,你前几天去哪了?”
“去一线了啊。去战场上抢救和包扎伤员。”我一听就马上来了精神。
“一线仗打得怎样?我们的伤亡大吗?”
“大哩,很多人都找不到尸首了。”她说话的神情很严肃。
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阵难过:说“不过,听说这仗打不了多久,快要结束了。”
“是哩,我们医院已听说了。”
“打仗结束后,你们回哪里?”
“我们医院的老巢在贵阳,谁晓得是不是回老地方。那你们呢,回哪里?”
“我们本来就在祖国的怀抱里,但也不晓得,部队总是要调防的呀,到时再说吧。”
林曼罗张着嘴巴正要说什么时,汽车兵却在一边拼命按喇叭,我知道又要回国了。
这时林曼罗才赶紧说“二班长,还你的手抄本,我看完了,另外,你拜托那个护士转给我的越南小说《塔梅之夜》,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了哈。”
“不用谢,好,我走了。”
我坐进副驾室后,一张纸片却从刚才林曼罗还给我的手抄本里掉了下来,我赶紧拣起来一看,见是一首小诗:
在异国他乡
因为这场硝烟
我们相遇
硝烟里你挺拔的军姿
显现了你的勇敢与无畏
年轻的士兵
烽烟路途注意安全
保家卫国保卫边疆
或许有一天
我撑着戴望舒
雨巷里的油纸伞
会向你的边防走来
——战友·林曼罗79年2月27日于越南谷柳县境内368战地医院
我想,这战火硝烟的要写啥子诗吗,但这丫头的文笔还要得,回到住地后,晚上我也给她写了一首小诗:
《山茶花》
你生长在植物王国
曼陀罗,山茶花
仿佛在你娇艳的唇边
轻含着一缕夕阳
夕阳下,到处是采花人
你被无情地踩踏,于是
想在我空旷的心灵土地上
把你移栽或者扦插
——战友·秦海风79年2月28日于云南河口县坝洒知青农场35号兵站勤务连三排二班
几天后,也就是79年的3月5日,中央军委下达了命令,所有参战部队回撤祖国。战斗从79年2月17日开始到3月5日,历时也就是半个月时间。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林曼罗,她到底回撤到哪里呢?这几天我们都在忙着做回撤的准备。而和我朝夕相处了半个月的汽车兵却向我透露了如下信息:
“二班长,昨天下午我从蒙自回来,看见了你的那个漂亮女兵啊。”
“真的吗!她们撤到哪里?”我一阵激动。
“绝对真的,我和她们的汽车擦肩而过,她还向我招手哩,只是看见她们汽车上的标语写的是:‘胜利凯旋回贵阳’。”
我想这下真的完了,再已见不着了,也罢,算了,我原本就没当真过。
我所在的35号兵站,现在已接到命令,回撤到第二道边防线——云南屏边县城。
三
屏边,是一个位于红河州东南部的山区小县城,终年云雾缭绕。我们就在这样的仿若云河般的环境里,开始了一边休整一边训练的军营生活。
在进行战斗总结时,因为我不怕苦不怕牺牲,顺利完成了每次的押送任务,被荣立三等功。
说来有些奇怪,无论我怎样把心思集中到学习和训练上,但总也提不起精神,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因为领导对我的印象非常好,我本来就是报着当兵为了提干的目的而来的,尽管林曼罗对我有些儿女情怀,谁又晓得人家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呢?但主要还是我自己太自卑,毕竟是一个农村兵,就想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思想,只想一门心思提干。
没过几天,因为我军事文化各方面都较出色,就被调到了我们的团部(兵站)警卫班。
来到团部的第二天,感冒了,就去卫生队拿药,却听见几句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另外一间病房传出来,很象是林曼罗,我赶紧拿好药后几步就窜到那间病房,啊呀!真的是她,林曼罗。
她已发现了我,大家都有些吃惊:“二班长,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昨天才调上来的,在警卫班当班长。你呢?”
她左右看看后压低声音说:“就是为了你,才叫我老爹说话,把我调到35号兵站来的。因为368医院要回贵阳,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我那个汽车兵说他在蒙自看见过你哟,说是你们回贵阳了。”
“是哩,我是搭他们的汽车顺路回了一趟昆明求我老爹呀。”
“哦!用的着吗?哎!你这么漂亮,我又是个黑兵,那些高干子弟多了去了。”
“那是,但我不希罕,油嘴滑舌的,好像我非要羡慕他们似的。你皮肤黑,但心地善良,又勇敢又有文化知识,我就喜欢。”
林曼罗还说,等过几天她们卫生队就要下各个连队巡诊了,到时她就来我所在的勤务连找我。现在她望着我一付天真无邪的表情,意思好像是说:晓得不,秦海风!这就叫缘分。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彼此的工作之余,她就会叫我去到她的宿舍里,但是她说的我始终在怀疑,因为我的出生与她的出生是不同的,我是抱着提干的目的才来当兵的,换句话说,我根本就不敢把爱情往她的身上去想。
“二班长,你喜欢我吗,你敢不敢说出来。”
“我,说不好,我只想提干,在贵州时刚有次机会,部队却要上前线。”
“会的,你这么优秀,一定还有机会提干。哎,先不说这些,你会唱歌不?”
“唱歌谁不会呀,你喜欢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我比较喜欢《芦笙恋歌》和《在那遥远的地方》,特别喜欢加拿大民歌和苏联的爱情歌曲,哦!《山楂树》你会不?”
“当然会,有吉他吗?”
“我们卫生队的一个男医生有把吉他,我去拿来。”
于是,我弹起吉他,轻声地唱起了《山楂树》: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面青年在把我盼望
……
“二班长,你的吉他弹得太好了,歌声更好,格是教我好吗,你是跟哪个学的?”
“好啊,我的部队还在贵州时向一个上海老兵学的。”
“二班长,你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有啥子用,提不到干,我就离不开农村和贫穷。”
“论你的长相,人品,才干都属一流,我相信你能提干,你确实很优秀。”
在这座小县城,在这些弯曲窄小的街道和那长满了郁郁葱葱柏树林的烈士墓,都留下了我和林曼罗的足迹与歌声。雨夜的慢步以及月光下的窃窃私语。但是,我一直没有认为林曼罗对我的所谓喜欢或者感情看成是真实的,一是当兵人那时不准谈恋爱,二是人家始终是高干家庭,漂亮女兵,我呢毕竟是来自农村的一个土包子。
然而,没让我想到的是,提干的机会真的再次光顾了我。
我们团部管理科把我选送到了师部教导队集训三个月,这是部队历来的规矩,凡是被选送师部教导队集训的战士,(那时的班长也是战士),回来后就是23级干部,就是排长职务。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心想:等我从教导队回来后就有资格和林曼罗正二八经谈爱情了。
四
我来到教导队训练不久,就接到了林曼罗的第二封来信:
二班长:
你好!不知怎么了,你在时,天天可以看到你,还不觉得,你才走没多少日子,你的身影你那英俊的笑脸,总是在我的眼前晃动,我很想说出来,但是我又害羞,怕你说我太大胆。哎,训练时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的军事素质和文化水平,早已经让我非常敬佩了,等你又去学习三个月回来后,我恐怕就更配不上你了。
我还是天天在卫生队上班,空闲时就复习你教我的吉他指法。祝你训练学习双丰收,以优异的成绩回到团部,到时你就是排长了,但我还是喜欢叫你是二班长。
祝
平安
一个想你的女战士·林曼罗·79·12·26·于屏边县35号兵站团部卫生队
当我刚把林曼罗的回信写好寄走没几天,就突然听说我们这批入教导队集训的人要解散。我们都不明究理,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教导员组织我们传达了中央军委的最新文件后,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中央军委决定从80年元月一日开始,禁止从战士中直接提干,以后的军队干部一律从军事院校毕业出来担任。
所有的热情,都降到了冰点。
仿佛天上一团乌云遮盖住了太阳,我的心在黑暗,当兵究竟为什么?我的回答就是提干,走出农门,端个铁饭碗。现在什么都是白想了。
关键是,我还怎样去面对林曼罗呢,她又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我呢?
五
但是,还是我多心了,林曼罗不但没有瞧不起我,反而还鼓励我。
“二班长,不是你没能力,也不是你没水平,而是你‘生不逢时’,刚好撞上了中央军委的新政策。不过,千万不要泄气,更不能消沉,表现一如既往,慢慢地转个志愿兵,也可以呀。”
“其实,我好快就想通了,部队要现代化,需要知识型的军队干部人才。”
“是哩,我为你能有这样的认识感到欣慰,同时我也更认为你是个好黑兵。”
“别开玩笑好不,不过,转志愿兵,我就真没想过,大不了退伍回家种地。”
“别,本来你就是农村兵,就这样回去就真是没出路了。不象我,我其实是来部队过渡的,三年后退伍回去,老爹说哪样都会给我找个工作。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你去教导队后不久,我已经历了一次提干的过程,其实我比你还先晓得中央军委的新政策。”
说的是我们团部卫生队要提一名护士长,选来选去就林曼罗最合适,但刚把报告打好,就遭遇了同我一样的结局。
“所以呀,我是不能和你比的,只是感谢你这些日子来陪伴我,在精神上安慰我。”
正当我处在萎靡不振和极度痛苦的时候,这天却突然收到了家里的电报:
“母病危,望见报速归”
我拿着电报去找我们管理科,一查档案说:“你已经够探亲条件了,马上去找司务长领路费回家探亲吧。”
我拿着林曼罗硬是要给我母亲买的一些礼品,踏上了回家的路。
六
久违的故乡,正是阳春三月,蜜蜂围绕着油菜花歌唱,漫山遍野里那些胡豆豌豆们散发出成熟了的气息,清汪汪的水田里父老乡亲们正在插秧,见这如诗如画般的田园,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然而,我却被骗得不清不楚。你们听吧:
“你虽然写信回家说过,对张绍英不愿意,但人家却是巴心巴肠的,你不要人家,我这个当父亲的如何面对女方家里?”
“爸爸,我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啊。”
“啥子感觉,结婚一起过日子就行了。”
在我当兵走后不久,家里就为我找了个未婚妻,是本村的,当时父亲叫人写信来一说,我就坚决反对,原以为这事就算了,谁知道他们却把事情演绎得如此真实,张绍英又矮又没长相都不说。主要的是我根本就没认真想过要谈婚姻这件事。而张绍英却是这样说的:
“秦海风,你听好了,我张绍英生是你秦家人,死是你秦家鬼。”
“你……,我……!”
接下来,一场由双方家长和女方本人强迫的包办婚姻,在没有宴席没有吹鼓手的大西南长江边上的破茅屋里举行了。
我必须要理解父母亲的良苦用心:“娃儿,我们家穷,选不起,你说你在部队头已经没啥子希望提干了,就将就算了,我们跟你下跪,是怕你错过了象张绍英这样的好媳妇。”
就这样在父亲提起扁担说要打断我的腿,母亲两次向我下跪的过程中,我这个乖乖儿满足了父母的心愿,也满足了张绍英非我不嫁的目的。
我和张绍英结婚后,一种明知是错的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后悔与痛恨伴着我和她走亲访友了几天时间。这天,我却突然收到了林曼罗的电报,大概是说,部队要调防,河口边防战事又紧张了起来,要我火速赶回部队。
七
原来,是林曼罗在捣鬼。她说:“边防上确实又紧张了,但这次我们兵站是不用去的,我叫你回来,是我怕你在家结婚生孩子了我都不晓得。”
我说:“你个憨包丫头,开啥子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真的非常喜欢你,而且是好久了。”
“那你为啥子不在我探亲时实在地告诉我啊,林曼罗,你迟了。”
我随即拿出我和张绍英结婚时的全身合影相片给她看。
“我问你,秦海风,你是不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这么又矮又丑的女人都要。”
“是父母硬逼的,没办法。谁晓得你,我一直认为你是在拿我开玩笑解闷。”
“开哪样玩笑,枉自你还是个有文化的军人,父母逼迫你就要答应啦,还怪我,难道一定要我马上和你结婚你才相信吗。”细想是啊,她是特意为我才调来我们兵站的呀,可……
“林曼罗,我是可怜我的父母亲,为了我的婚姻他们是在勒紧裤腰带啊,农村就这样子,真的很艰难的,现在说啥子都晚了。”
“哎!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你这不是在自己葬送自己吗?”
“林曼罗,现在迟了,我就只想马上退伍,家乡已经开始在搞土地下放了,我父母亲都老了,小弟又在上高中,我已经没得选择了。”……
警卫班的工作我爱理不理,一天到晚都懒懒散散,不断地打退伍报告,好不容易才熬到了81年的11月份,我的申请终于被批准。
我千方百计地躲着林曼罗,不想和她碰面,在还有两天就要离开部队时的一个晚上,我怕林曼罗又来找我,就跑去一个已经退伍在屏边安了家的战友家里玩。但还是让她给找来了。她又拉着我和她一起再次踏着雾城屏边夜晚宁静凄冷的月光,来到了烈士墓地:
“二班长,你总是躲着我搞哪样,你个大憨包,当你在越南把我从那个炮弹坑里拉起来时开始,我就爱上你了,难道你没有读懂我写给你的那首诗吗,大憨包啊。哎!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啥子路?”
“你那么聪明,还要我说出来吗?”
“离婚!我早想过了,但并不是因为你才想起的。在我探亲回来的路上我就想,我成全了父母亲的意愿,却是违背了我自己的意愿,我当然不愿意同一个我根本就喜欢的女人过一辈子。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啦。”
“你放心,我也快要退伍了,回去后就参加工作,把钱存起来,你离婚后就来昆明,我再给你找个工作,我们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林曼罗可能是爱情小说看多了,想得太天真。我没有答应她的这些设想。
“二班长,你就要离开部队了,就让我叫你一声‘海风’吧。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啥子要求。”
“就是再为我唱一次《红河村》好不?”
“林曼罗,我都这样了,以前都不晓得给你唱过多少遍了,就不唱了吧。”
“不!一定要唱,而且麻烦你把‘林’字去掉,就叫我一次‘曼罗’行不。”
说着她就第一次真正倒进了我的怀里,我也是无意识地第一次拥抱了她。直觉告诉我,和心爱的人拥抱在一起是那样的甜蜜和心情愉快。
“海风,唱吧,你唱歌非常好听。我希望这辈子都能听你弹吉他唱歌。”她开始流泪。
“好!为了你,我再给你唱《红河村》”我也同样是流着泪: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要离开热爱你的姑娘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
“海风,吻下我。”在这清冷的月光里,两行泪水在林曼罗的脸上清莹莹的,但是我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是因为她已经陶醉晕乎了,但我是清醒的。
林曼罗已经哭得象个泪人:“海风,你的歌声太有魅力,我会永远在心中珍藏,同时我会一直认为《山楂树》与《红河村》是你的原唱,还有我写给你的《相遇》和你写给我的《山茶花》,都会一辈子珍藏,今晚上,我决定把我20岁的贞操奉献给你。”
她边说边开始在解自己的军装纽扣,还把我的手拿起来放在她高耸坚挺的ru*房上,她在拼命地吻我,我几乎快要把持不住自己了。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出现:不能糟蹋了人家,万一我离不掉婚,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吗,我狠狠地把林曼罗推开,又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放在石梯子上,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烈士墓。
身后,是林曼罗边追边喊的声音。
“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是真心诚意的,你为哪样要这样对我。”
“没为啥子,我……曼罗,我退伍走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已经流泪了。
“你答应我,离婚后就来昆明找我。”她几乎是在命令我。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林曼罗说完就又跑上来把我紧紧抱住,而且这回她说什么也不放手,非要我答应她不可。我含着眼泪说:“好,我答应你,曼罗。”
第二天早晨,送我们退伍兵的汽车在经过屏边烈士墓时,只见林曼罗着一身白大褂站在我们夜里经常爱坐的那两座坟墓之间的一块石头上,在拼命向我招手,她手上的几枝山茶花在微微的细风细雨里显得格外的耀眼,还不断地用手比划着,虽然我没在她的面前,但我晓得她此刻正流着眼泪,正在向我说着:海风啊,千万别忘了我啊!千万别忘了山茶花……
八
20年后,确切地说是2002年的春天。
我的战友方海潮是我们县二建司项目部的经理,在昆明承揽了几大栋商品楼的建造,要求我带上一班人马跟随前往。
来到昆明后。一天,方海潮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哎,哥们,你还记不记得林曼罗,就是当年我们团部卫生队那个漂亮的女护士。”
我说:“怎么不记得,她怎么了?”
“我今天碰见她了,她说是在外贸局工作,我还跟她说了你也在这里。”
“那又怎么样?”我装出心不在焉。其实心里头异常紧张。
“我完全晓得,你们那时的事情,见不见?”
“我……”
在方海潮的安排下,我如约来到了位于我们工地附近的一间咖啡厅。
“海风,怎么是20年后我们才相见呢?呜……”林曼罗一开口就哭了起来。
没想到,20年后的她更丰满,更加楚楚动人。
“你走后,我给你写来了10多封信,可你一封信都没有回,我才被我老爹安排嫁人的。”
“哦!但我没有收到过你的信呀。”
“我能理解你,也拜托战友打听过你,你为了离婚,受尽羞辱,受尽痛苦和折磨,还失去了几次当乡镇干部的机会。听说你父亲就因为你坚决反复要离婚,被气死了。”
她这么一说我就哭了,我只是默默地点头。
“你过得怎样?孩子呢?”
“过得不好,他是我们外贸局的干部,脾气又怪,又把我看得紧。两个女儿,一个上高中,一个在读初中。你呢,海风。”
“我只有一个儿子,现在正就读于我们四川的西华大学。”
“海风,你赶快离开。”林曼罗突然对我说。
我赶紧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秃顶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向我们的咖啡厅走过来,不用问那肯定是林曼罗的丈夫。
林曼罗又说:“赶快从后门走,这是我的电话。”她在慌乱中塞给我一张纸片。
我装着若无其事走出咖啡厅,七弯八拐才到了工棚,刚到门口,就看见几个我们村的妇女,其中一个说:“还在这里走,你媳妇都来了,是跟我们一起来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马上跑进工棚里去:
“看啥子!老娘晓得你来昆明是别有用心。”张绍英嬉皮笑脸地望着我说。
“啥子别有用心?”
“还装,老娘在10多年前就替你收到了那个叫林曼罗的信,有10多封喔,别以为我不晓得。”
这就对了,张绍英的堂姐是我们镇上邮电所的,怪不得我始终没收到过林曼罗的信。
“天啦!原来是你干的。”我气得直想暴打眼前这个清朝妇人一顿,但转念一想,张绍英本身没什么错啊。
“秦海风,明天你就跟我一起去海南岛。离开昆明!”口气是命令似的。
“去海南岛做啥子,我不去。”
“你可以不去,娃儿在大学里还等我们的钱用,我兄弟在海南岛也是当包工头,不是一样挣钱吗,如果你不走,老娘就天天守着你。”
仔细一想,林曼罗已经有了林曼罗的家,秦海风也是有了秦海风的家,纵然相逢又能怎样?
第二天,我不得不跟着我的宝贝妻子张绍英从昆明火车站踏上了开往海南岛的列车。
本文已被编辑[舍郎]于2008-4-5 17:27:1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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