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要这里呆坐亿年，无数次，浪花刚涌到脚尖，却又退回。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又无法接触彼此，眼中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光芒曳过。有一天，一只海鸥问我：“你喜欢我的翅膀吗？”我回答：“喜欢。”那时，我就知道，那种光芒叫自由。

而我对面的那破小的渔船，又是为什么而挺立大浪之中？

我望着大浪卷走从小船走出的无数坚强的男人和女人流光泪的深洞。

今天，新妇抱着刚满月的儿子，遥送丈夫出海并千叮万嘱。别误了归期。

我想，新妇一定不知道大海的规矩，不然她就不会说归期，因为大海是不喜欢归期的。归期就是遥遥的无期。归期就是一种等待的折磨，归期就是让人心碎的利刃。

面对大海，不能道归期。早上晴朗的天气，中午就刮起了大风，吹得破旧的小渔船，如同一片芦苇在波浪中起伏不定。而出海未归的人，是风中的刺，刺入等待的人的心。

天，已经黑如墨，没有一丝阳光能穿透黑云散落在我玉砌的脸上。我望着海深处的波浪，如同发疯的狂龙，随处施展自己的暴力。安静的海已经开始热闹了。我想仰起脸，祈求一丝阳光，可是，我的脖子是玉呀，坚硬得很，转不开的。如同，许多人注定的命运，不是说不想，命运就能解开这个魔咒的。

新妇掀开船帘，眼睛凝视着海的深处。这时，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她。她的眼是雪亮的，明亮的容不下一颗沙子，却一定容得下丈夫的身影。

当狂风卷起巨浪向她扑过来时，她早以来不及躲了，如同人的命运，你永远也逃不开它的陷阱。当我从这个力量十足的巨浪中回神时，新妇依然挺立着。可是，脸却湿了，不知是海水的缘故，还是她流泪了。但是，我的母亲说过：“大海的女人坚强得不流泪，因为流泪就要流尽流干。”我说：“那不是很惨。”母亲点点头，说：“当泪流过时，眼中就只有一片空洞与灰白。”我仰望着蓝天想，为什么不是蓝色的，而是灰白的。

有人说，因为生活是灰色的。市价一美元一条的红裙鱼，渔贩从渔民手中的买价是一美元一千条。同样是一美元，但是数量却相差千里。这个数字如同一个灰谐的笑话，却偏偏开在渔民的身上。

新妇从渔船中拿出一盏灯，一盏橘黄色的灯，黄色有很好的穿透力。她把灯挂在船的最高处。灯在风雨中忽暗忽明，却微弱的坚强地亮着。如同新妇的眼神。此刻，她会想什么呢？是想这微弱的光，照得不远，不知丈夫还识不识归路，还是想撑起船篙，去海的深处找丈夫。可是，她那可怜的孩子，如果她踏上寻找的路，孩子不就成了海上泡沫，随时有消失的危险，所以她选择了等待，等待一个不知识不识归途的人。

灯撑开这小小的空间，海面越来越平静，当一切回归安静时，也就落幕了。新妇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摘下高挂的灯，她该知道的，人是大海中不小心长出的劣等粟，海只要轻轻吹口气，不饱满的粟就会落地。

船舱传出婴儿的哭声，新妇似乎没有听见，把手中的灯举向远方，亮起更多前方的路。但是，海面除了海水就是鱼儿，没有她想要的归人，当哭声催得急时，新妇回神了，但一瞬间，视线又痴痴望着海面。她是想从海中看出什么呢？但是，这场风暴来得太急了，没有给海留下什么遗产。

当新妇重新回神时，只见她咬了唇片，微微颤抖的手把灯丢进了海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船舱，灯在海中越来越远，然后，也沉没了。海面升起了一轮明月。一切都不似发生过，如果，不是听见船中那浅浅的呼吸声和低低的哭泣声，我怕，这也是一场梦。但是，梦会醒，现实可以倒退吗？如果可以，为什么又有一个女人，要流尽这一生的泪。

我撑破残壳，灵魂沾了一颗海珠，那是无数女人的眼泪，有酸有甜有苦有涩。但是，苦永远大于甜，尝过了之后，我一生难忘，原来海水苦涩得很。

许多年后，我重归这里，破旧的小船已经不得见，只有一艘一艘豪华的轮船，这是一个有梦的地方。我笑着回头看，岸边是一幢一幢别墅，篱笆的花开得正旺。我不由想起，这个季节是春啊！

是啊！到了，到了……

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