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时节，一个人的城市，总是多了喧嚣，少了寂寥。日子反反复复，而流逝了的记忆，会在不经意间轮回。

这是一个值得哀思的季节。朋友从远方发来信息，说她想念父亲了，问我是不是也在想念母亲？是呀，那个遥远的叫天堂的地方，有我和她一样生活着的亲人。不同的是，她失去了父亲，而我失却了的是母亲。

也的确如此，这些天来母亲的身影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可能每个失去了亲人的人，都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倾诉心中对故人的一份情怀。昨天回来的路上，城市的一些街道上，总是有人买下纸钱，用圈圈住点燃，用一种很传统的方式祭奠他们的亲人。这样的情景，于我是一样的酸楚，朦胧中是母亲慈祥熟悉的身影，那个天堂上的她一切可好。

去年回家的时候，是母亲三周年祭日，我看到荒芜的坟头，杂草丛生，内心是莫名的伤感，禁不住轻轻啜泣。我没能控制自己，只好一个人在荒凉的山头，静静地待了好久。想来这三尺坟茔，竟是一个生死之隔，多多少少悲从中来。平时的时候，只有父亲是光顾母亲的常客，也是他难得的消遣。

母亲待的地方，是一块斜着的春地，就是种一些花生、棉花之类的。起初不是我们家的，后来有人说这里风水好，就用我们家的一块地换了过来，做了母亲的安寝之地。这是一快不高的山地，在一个山的风口，土很少，当时就担心土薄，无法下葬，好在挖了一米多深，正好能盖住棺木。

父亲是个匠人，一辈子竟给别人打墓，没想到最后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龌龊的地方。原本，父亲想好要和母亲找个好地方，好好地拾掇一番，可惜太迟了。母亲躺下去的时候，父亲只是在一旁看了一眼，就默默走开了。或许他知道，自己失信于母亲了吧。也是母亲走得太匆忙，让人始料不及，后来父亲对我说。

不过，我想母亲是不会介意的，倒是父亲像欠下了什么。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一辈子跟父亲吃了不少苦，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邻居们说，母亲年轻的时候，没少挨饿。这跟我们家有很大关系，母亲刚嫁到我们家的时候，我的爷爷跟别人盖房子眼睛被一根椽子砸了，后来就瞎了。而奶奶在一次加工粮食中，由于牲口发疯，被踩了一下，后来就没有再站起来。

家庭的重担落在了父亲和母亲身上。父亲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当时要靠工分分粮食，一家几口都父亲和母亲拼命劳作。后来，情况可能稍微好了点，我又有了哥哥、姐姐，再后来，有了我。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先照顾好我们吃穿，然后才想到自己，最好吃的也总是被我们分享着，而她总是说不爱吃。

就在几年前，我用自己很微薄的钱，给母亲买了套二十多块的内衣，可她硬舍不得穿，一直放着，还是穿着自己破得不能再补的那件。直到母亲走了，姐姐和婶婶才从箱子里，翻出来我买的内衣，穿在了母亲冰冷的身上。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就在出殡的时候，亲人们问，要不要做个遗像。我才想起来，打我记事起，母亲几乎没有照过像，去哪里找相片。凑巧的是，有一年我一位同学正好拿了个相机来我们家，我让他给父亲、母亲和小侄子合了张影。最后，就从这张唯一有母亲画面的相片上截取下来，成了母亲留给我唯一的直接的记忆。

父亲说过，那是母亲最满意的一张照片，也是母亲唯一的一张。每次回家，我都能在堂屋的墙上看到母亲略微发白的头发，浅浅的笑容。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知道，这是她留给儿女最后的记忆音容。可看到它，我的心竟有万千的滋味，眼角潮湿，一件件往事袭来。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没有考取大学，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当时，父亲一个人在东北打工，母亲看我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耐心地开导我。后来，我离家去了城市，开始了一段学习生活。当时家里没有钱，我记得母亲出去挨个借。就这样，我攥着母亲零零散散借来的钱，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可一场不幸正悄然来临。就在我上学的第一年，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偏瘫再也没有站立起来。

一向坚强的母亲，黯淡下来。我们家要承担我上学的费用，还有母亲住院的开支，要知道这两个都不是小数目。我已经萌生了退意，放弃学业，可母亲拒绝了，她不想让我和父亲一样，一辈子受人欺负，过着流离的生活。这也意味着，我和母亲将给本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令人难以想象的困境。

在这段岁月里，母亲药舍不得吃，医院舍不得住，硬生生在与疾病做着抗争。有一次，医生让母亲多在医院待几天，这样对身体恢复有好处。后来，母亲和父亲偷偷走了，因为待下去，意味着要花更多的钱，父亲负担不起。

我度过了三年学生生涯，开始了城市里的生活。然而，就在我稍微有所好转的时候，母亲却静静地走了。这个时候，母亲刚五十五岁，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突然。那段时间，父亲像个孩子似的一个人偷偷哭泣。

母亲走后，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也总是会和母亲看看电视，再就是去外面看看谁家有什么事情，回来和母亲学学，甚是默契。可现在，父亲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他变得沉默起来，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我从没有以为父亲和母亲是爱情，只是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感动。几年过去了，虽然父亲的精神比先前好了些，可毕竟六十岁的老人了，头发越来越少，眼也开始陷落。可对他来说，母亲依然是他说不完的话题，我想这一生那该是他的全部，无论对错，幸福与磨难。

对于母亲，我总有复杂的感情。是我收受母亲的爱太多，而反哺的少之又少，也是我从她身上读出了一种朴实无华。每每想到这里，我总觉得亏欠母亲好多，还没有来得及让母亲看到我已长大，一切都成了无声的告别。

多少次，我在睡梦中忽觉她的到来，可每次都是匆匆。

夜色暗将下来，城市的灯光弥漫，我忽然加快脚步朝家走去。明天又是个新的开始，我想在启明星升起的地方总会有一个人，她会深情地凝望，而那个人就是母亲。

2008年4月5日于清明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