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吞噬了玫瑰花所有的芳香,撒下了最后的黄土,掩盖住她的脸,埋下了思念与记忆。空气中回味着三月里最最华丽的送葬,相思鸟盘旋在屋顶,发出了凄美而冗长的哀悼,独留下一片转角浅浅的足迹,和汗水混合着长留海散发在风里的奇异而暧昧的味道。
总觉得太久没有好好地站在窗台上看街市流离的物体了,眼前的高楼在不经意中又重新包装了起来。胸口在隐隐作痛,舌头在口腔里打转,一股苦涩而恶心想呕的感觉涌上了心头。第一次连续抽两包烟,沙发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烟灰,烟灰缸早就堆不下烟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气息,一不小心就催人泪下。过去那间温馨的小屋已不复存在。
每个角落依然充满了她的气味,每只茶杯、每张小桌依然印着她精细的指纹。可是她已经真的离去了,就在婚礼举行的当天因为车祸离开了尘土,去了那个遥远却又伸手可及的天国。
∮寿亭没有向任何人诉说心里的爱怜和怀念、痛楚及忧伤。思雅下葬后,他断绝了任何联系方式,辞去了原有的工作,朋友去他家看他也不见他开门,仿佛从那天后他就失踪了。
这座城市有着太多的迷恋,有着太多的拥有和诀别。当所有的事物都轻易地流离失所后,所留下的,也只是些苍老疲惫的身影穿梭在月色都无法泼洒的大街小巷昏暗的潮流中。而巷子似乎有太多的转角,连每一次转身记下一次方位,依然还是轻易就迷失了方向,轻易地就从容身处在灯红酒绿的场合,轻易地就纸醉金迷。
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娱乐场所已经不重要了,更没心思去记住它的名字。只知道进去后那几乎窒息的空气,几乎失鸣的音乐,还有如蜂拥在一起宣泄的人群。然后扬手甩一把钞票一个人尽情地喝酒,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他依然还是从容地平静如初。然后午夜来临,他就头也不会地踉跄而去。这似乎已经成了他新成的一个习惯和另类的生活,每次全世界都昏暗了下来,他就一个人踱步街上,每次看到那张大海报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连同胆汁一起翻涌作呕。
路灯依旧昏暗的站立得格外苍白,海报上的女性坦胸露乳,脸上泛开一抹迷人的微笑,右上方显眼的露出了“靓丽人生”四个大字。寿亭觉得脑子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只是刚抬头,胃又开始翻涌,“哇”的一声全部倒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只是宁静的夜晚不会有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他可以用一张嘴脸来面对黑夜,不必像常人一样白天衣着鲜丽,提着公文包夹着笔电在文人中打滚,一到夜晚便翻云覆雨,暗下缠绵。寿亭开始喜欢一个人走进寂静的夜,他可以在这样的夜里醒来的时候看到思雅卸装后头发散开微笑的样子。
这时候路灯下走来一个头发垂耳的女孩,她的身后拖着的行李箱发出摩擦地面时沉重的声响。路通向了黑暗的尽头,冗长而宁静的夜仿佛开始无极限地滋长,如大地的瞳孔忽然散发出一曲慑魂的混合交响曲。
“大哥。”女孩的声音有些许浓厚的嘶哑,如果说声音可以让人读懂她的一切,那么她应该是一个在粗旷的原野上驞驰神驹的旅人。马停了下来,旅人身心疲惫时发出的声音该是多么令人触感那伤心的往事。
“我可以帮你什么吗?”女孩闻到身前汤酒残渣静静地说,面色依旧静如湖水。更不知道海报上的女性满怀的笑靥,如果真有人在她面前呕吐,她是不是能够如“靓丽人生”一样,看起来依然微笑如初。
寿亭整个脑子像被爆开了一样,双脚努力支撑着才不至于划倒,蹲在地上尽力去清醒自己的思维,半天才糊出了三个字:“用不着。”
对于一个陌生的女子来说,虽然是好心助人,而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一定会让她扬长而去。
可是女孩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反而笑了笑,伸出双手扶着寿亭的手臂说:“大哥,听人说世界上是没有走不过的桥的,俺是乡下人,不会说什么话,在外风寒,我送你回家。”
这几句话好象一下子触动了寿亭的神经,酒还没醒,却几乎用尽了力气推向了女孩,不料这一推虽然把女孩推出了老远,自己却力不从心翻滚在地上爬不起来,要说的话呛到了嘴里,唯一能做的可能只有用怨毒的眼光看着她。
可是这一看,她不禁愣住了。她穿了一双染了厚尘的球鞋,一条由于洗过多次发白了的牛仔裤,一件黑色风衣却因为穿的时间太久,所以起了很多的皱褶,垂耳的发丝也由于未经焗油染烫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只是她的脸却生的很清秀,虽然没有化装,却更加能体现出女性应有的美丽。就是这张脸,此时像孩子一样流露出的委屈,如三月里晨起的太阳,虽然是晨露未干,却给人有种平和的感觉。
女孩流露出的委屈只是一闪即逝,又走过来双手扶着寿亭的手臂,扶他起来,刚想说什么,可是寿亭已经静静地看着她说:“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女孩笑了,很柔和,她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谢谢!”
“不客气!”
世界仿佛又安静了下来,风忽然来的很潮湿。寿亭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转过身,没有再说话,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街一下子变的更加冰冷,路灯站立的更加苍白了。
“大哥……”女孩的声音很轻,却足可以打破沉寂的夜。“大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对于这个女孩,他好象上辈子就已经和她见过一次面一样,特别是她那种热忱与平实的性格和记忆里的思雅是那么相似。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难道思雅又回来了么?还是上天为了眷顾自己在最失意的时候派来和她生得那样相似的人,是为了让记忆重会时光流么?还是……还只是上天不怀好意的一次玩笑,还是……不会的,思雅是独一无二的。”
习惯了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整理房间很忙碌的样子,习惯了她摇着头故意叹气的样子,习惯了在暴雨忽然降临的时候她穿着拖鞋匆匆跑上楼去关窗户的样子,习惯了工作累了看她冲凉后打开浴室门用白色毛巾擦头发的样子,习惯了坐在桌前她陪着自己喝酒的样子,习惯了她的体香,习惯了她的生气,习惯了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言语。
“她一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女孩打开浴室的门,穿着兰色的长睡衣轻轻地用毛巾擦头发,“可是即使你把她身前所有的东西都装饰在我的身上,她依然是她,我还是我。任何一个女人去做她做的事情都是不同的。”
不错,寿亭每诉说他和思雅的一个生活细节,女孩就会学故事里的女主人的样子去做那件事情。哪怕是打扫满是烟灰的地板,扔满了烟芥的桌子。累了她摇头叹气,暴雨来临时她也会学着女主人穿着拖鞋匆匆跑上去关窗户,甚至还毫不顾忌地穿上了那件兰色睡衣,用同样的姿势擦干头发……
“你做的已经相当不错了。”寿亭靠在沙发上笑的像个孩子,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就只是刚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陌生人,谁也不会想到变的孤僻的他竟然会对这个陌生女孩诉说心事,他偏偏头说,“你听外面的雨声?”
“很有节奏感。”女孩说,“如果你是个作曲家,你会作出世界上最优美动听的旋律,如果你是诗人,你会写出人间最美丽的诗,如果你是学者,你会说出人类最精美的语言。可是你,只不过是一个失意的男人,这种雨声最多只能增加你的思绪和痛楚。”
看着她性感的样子,寿亭实在想不出她有哪点像个乡下人。
“你很懂男人!”寿亭说,“可是一个自认为聪明的女人真的就强过一个失意中的男人么?”
“至少女人远比男人善变。”
“这好象是一句老话。”
“老话通常总是对的。”
“这也是一句老话。”
“我想我们这充满戏剧性的对话该结束了。”女孩说,“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寿亭叹了口气。
“我叫陈燕。”
第二天,寿亭还是像往常一样中午十二点起床,只是他竟没有了以往懒散的样子。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消瘦的脸,他忽然笑了。他刮净了胡茬,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很久很久都已经忘记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了吧。他准备去开睡着叫陈燕的女孩的房门,可是门开了,却没有陈燕的身影,四处寻遍了也没有看见她,连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一打开也全是废纸。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他接通一听,正是陈燕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比起昨晚要柔美的多,“大哥,我没拿你别的东西,只拿了您的现金和存折。你就当行善积德,告诉我密码行吗?”
“好。”寿亭说,“我这就告诉你。”没有一丝犹豫,他竟然真的把密码告诉了她。
“没有想到。”陈燕停了一会儿说,“大哥,如果我真回到你身边陪你,你愿意养我吗?”
“正如你所说,我把她身前所有的东西都装饰到你的身上,你还是你,她还是她。”
“我真的连一个死人都不如吗?我有哪点比不上她。”
“至少她从来不会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欺骗我任何东西。”
“就为了爱?”陈燕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地说,“就为了爱,你何苦这样……”。她放下电话,看着电话亭外的雨帘,哭了,哭的像个小孩。没有谁明白她为什么会哭,骗到了钱不是就应该放声大笑的吗?还是这,只是上天的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还是这,根本就不该发生的结局,根本就不该这样戏剧性的结局,还是这,只是那个失落的男人对上天开的一次玩笑?
雨果说,把时针往前拔,并不能加速时光的流逝。
既然无法流逝,我们就得跟着时间走。在漫长的十年后,我在一个签书会上看到了他,他头发飞扬,剑眉星目,英姿泛发,仿佛十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短短的跨步。他成为了一个著名的学者。他运用了康格瑞夫的一句话,他说,“‘能支配他自己精神的人,比攻取一个城市的人还要伟大’,只是那个女孩用错了方法,我知道她其实是个比我更加可怜的人,于是我告诉了她的密码,我告诉了她骗术并不是唯一丑陋的,她挂电话前哽咽的声音让我受益匪浅。经过漫长的岁月,我深深地体会到,如果世界上的真情难续永全,那么人生又为何不能够拥有一段苍白而落括的经历。只要我们把精神支配得当,十年二十年后,我们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罹墨鱼]宗旨:无论我们离成功有多远,我们都会默默散发着余光。
[罹墨鱼]成员:罹艾晨、墨佰·毅然、生*鱼*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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