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扎根在我心底已十几年仍枝繁叶茂的往事。
那天黎明的曙光刚迈开轻盈的脚步,宁静的村子就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鞭炮声惊醒了,一时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在一阵“突突突”的拖拉机的轰鸣里,象是在欢呼这一特别的时刻。
“来啦!”大姐一声甜脆的喊声象香甜的果汁流进了我们焦渴的心田,一屋子的空气瞬时急促起来。“送亲的都快起床准备。”外婆的沙哑声音从小姨房里传出。
我闻言一骨碌爬起来来,急急忙忙的下床一把抢下马桶抱住,于此同时,大姐,二姐和表弟她们也抱住了箱子,扫把、梳妆台等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小姨的嫁妆,大人们说抱着这些东西到新郎家过门时就可以讨到红包,我们都激动不已,竖了一夜的耳朵,为的就是等这一阵悦耳的“突突突”声响。
小姨的房里外婆却忽然抽泣起来,我不知所云的跑进去看到外婆一边哭一边给小姨在梳头。小姨的头发又黑又长,在外婆的梳子下象春风拂过的草原,奔泻着妩媚和娇柔,外婆一边梳一边念:
一梳梳来福星照
二梳梳出世代好
三梳梳出白头老
·······
“啊!姨你当新娘的样子真漂亮。”表弟看着一身红衣的小姨插口说。有人打趣:“漂亮,那你也娶个媳妇啊。”表弟回头指了指他妈,一脸认真的说,“我妈不是我媳妇吗。”众人捧腹大笑。
鞭炮声从村口一路走到门前停下,不一会外面有人喊门:
地上鸳鸯好成双
云上蛟龙恋凤凰
亲家亲家开开门
新郎来接新上人
屋里把门的表姑提高嗓门佯怒:“才几点啊!谁在外面喊啊?把大姐我捡到红包的好梦都吵没了。”
门外的闻听赶忙从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红包和一包糖果,“大姐,真是对不起,我们赔你好梦成真,我们是水库那边来接新娘的亲家,你的声音真好听,请你把门给打开让我们进屋说话吧。”
表姑也不客气,收下东西闪在一边偷笑,并不开门,一脸笑容泄露捉弄的用意。门外的等了一阵见里面没有动静,只得又喊,这回表姨,堂舅们也学着高起嗓门故技重施,“喂,你们那边的人怎么如此偏心?”外面的问怎么了,表姨答,“你们只知道给新娘的大姐红包又喜糖,把我们小妹小弟的都晾在了一边,这不叫偏心吗?今天这门我可得负责点,要不万一我们姑娘嫁到了你们家,你们家的长辈偏起大嫂二嫂来,我们老小的姑娘还不要遭罪。”
门外接亲的多是经场子的,哪有不知表姨她们的醉翁之意,几番纯腔舌战讨价还价后,又从外面塞进红包喜糖,如此屋里的个个喜笑颜开,便开了门。
接亲的一共来了六人,我们这边准备了八人。外婆说这叫成双成对,又叫东风压倒西风——我们家姑娘娘家有的是人,不是好欺负的。
免不了一顿热情款待,外公已故,主事的父亲指挥众人搬陪嫁物什,我们几个孩子抱着各自的东西在忙乱的脚步中嬉闹。
吃完早点,在男方的再三催促下,小姨盖上了艳红的红盖头由未婚的舅舅背着走出了家门,小姨真的走了,外婆这时却一个人躲进灶下抹泪。母亲见状只好代外婆喊:“妹子,不要回头望,过两天回门早点回来。”
那时的我们没心没肺的,见小姨上了车子,一个个也争先恐后的上了去。在一阵鞭炮声中,车子载满一车的祝福启动,行至村中,前路忽然被闪出的一队人拦住,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喇叭嗓子的大婶,只见她横在路中间两手叉腰喊:“你当我们村是菜市场,招呼没个就拍屁股走人。”
天渐渐的放亮了,我的准姨夫着了急,叫了个人下去问来由,原来是按习俗怪男方没有挨家发喜糖。我的准姨夫摸摸空空的口袋脑门刷刷的流出汗来,听到他小声嘀咕:“天啊!菩萨啊!佛祖啊!”听的一边的小姨扑哧大笑起来。小姨是个温柔体贴女子,见准姨夫的猴急样,主动走下去说情,却被喇叭大婶一句话羞了回来:“吆吆吆,小妹子,你这人还在咱们村呢,要是到了姑爷家,这晚后要是打你家门前过,怕连嫂子我人都不认识了吧。”
父亲听的车被拦下,慌忙带人前来解围,车子这才继续前行。行走到一座桥前,车子又停了下,一问原来司机要过桥礼,年轻的舅舅早备了过桥礼,却有心刁难司机,坚持让人家说几句祝福的段子,且每句话里要含“喜”,“贵”、“富”字,司机乃一庄稼汉,哪里说得这个,脸憋的通红,也只说了句:“早生贵子”。舅舅不依不饶,两人一番较口后,司机竟干脆坐到一旁悠闲的抽起烟来,一脸走着驴儿看唱本的神气。舅舅无奈,只得双手奉上桥礼,一路过了五桥,司机也下车逼着舅舅送了五次。
终于走到了姨夫家,我们记住了大人的话,见着门就把东西放下不走,果然里面主事的也给我们发了红包。
盖着红盖头的小姨有伴娘扶下车后,招来一村人的围拢评论,娇羞的小姨扭捏着身子急忙朝新房躲,不料新房的门被人在里面反锁了,进不去的小姨急的在外面直打转。新郎心疼小姨赶忙敲门,里面的大概是表兄弟,一口一口的嬉笑话儿,就是不开门,新郎无法搬来救兵,又奉上四礼,门这才洞开。
终于皆大欢喜,此时一轮初生的红日映红了喜庆的新日,小姨在嬉笑声中走进了新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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