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懒女人手边的毛线活儿,蓬蓬勃勃快快活活的开始,却总是织了半截儿就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慢慢搁置起来。之后许多个日子兴许都完全遗忘了,也有可能会在某个阳光斑斑驳驳的午后,突然会想起来,会从某个铺满灰尘的角落翻出那略略褪色的竹针,细细编结曾经最想要的图案。线一下一下绕,针一下一下翻。便有某种说浓不浓说淡不淡的念想轻轻浅浅的啄来,像点点金光闪烁的湖面上那只鹅黄的浮标,被鱼儿碰一下又一下的,晃晃悠悠不安稳。
太阳拉扯了树枝儿的影子揉着捏着,蓝蓝的天就沉了脸,灿灿的艳红不管不顾挂成一颗大大的红苹果,透过云隙,调皮的眼眨呀眨。很像萧的样子。五年前那个黄叶舞秋风的季节,我孤单着站在平凉街头,四顾茫然,满眼全是陌生,惶惑惑不知所系。萧背一身灿烂阳光走过来,庸常的问候就像手边的竹针,时日久矣,虽褪色却不稍减其能。毛线绕过一圈,萧来了又走了。是个很少想起的人,但却不是从不想起。以秒计时,日子漫长的可怕,这不适合萧和我。以年计时倒刚好,一年里会有某一个或某几个时刻,由于一枚叶子飘落,由于一只小花狗黑骨碌碌的眼睛,由于麻雀掠过耳畔的风声,会想起,想起有个叫萧的人,正站在五年前那枚秋叶里笑得灿烂。
毛线绕过一圈,慧来了。慧不能叫朋友,不能叫乡党,更不是同学同事新交故知,是亲人吧?好像也算不上。亲人是自家关起门来可以打破头但却绝不容许外人有丁点儿轻慢的那种关系,我在他那里是绝不可能享受到如此高级别的呵护滴。后来经了一些特殊的事儿,热泼泼的那一腔情怀迎头盖脸的浇灭了,身冷,心也冷,自觉倒有几分像慧的仇人,是随时可以拿来牺牲的那种。家事,生计事,慧也牵挂,这样的时候,这样淡如菊的一半句问候,多少种了些关切在里头,又不大像仇人。接后来,经了许多许多事儿之后,才慢慢地醒过神来,其实世俗里的许多种关系都没法子定位慧和我,我之于慧,其实也就是外人。淡淡春阳斜过庭院,慧的笑容轻淡淡掠过,不经意想起他,正如他不经意说会支持我一样,到底还是有几丝儿温柔在,到底还是有几丝儿亲情在。
黑色白色相间的新足球滚啊滚就到了脚边,谁家的孩子后脖窝里挂着长长长长的一绺长命发,扑闪扑闪站到我面前,笑脸儿水灵灵的,荡起泾川温泉没开发之前的香氤缱绻。多像霞,相识日浅,相依却深。是女子群里的另类,是男子群里的异类,心也孤单,人也寂寞。这一刻,她该是开心正盛吧?海风正啸,万泉的水仗刚刚打完吧?椰子树下的女郎又成了谁的秋香?佛苑里鸟正语花正香,春光明媚祥和景象。掠过长天的一声问候,也当得上是情切切意长长了吧?
兜里有一枚石头,是前次在泾河滩捡的,不怎么好看,却也没舍得丢。毕竟,是我从万万千千的石头堆里带了它回来呢。不算平滑,也不洁白,倒有几分像玟。玟就是屋子旁边那条铺了洁白碎石子的长长长长的小路边的刺玫,莫名的,就弄一身一心的伤,伤着自己,也伤着别人。然后就剩下累,还有后悔,然后就把自己放进石头堆里可着劲儿磨,磨蚀了个性,磨蚀了满身的傲气傲骨,流于平庸,流于琐碎,真正是可惜。小石头在手心里旋,混着斜在肩头的太阳的影子,星星点点的,臂抡了半弯,到底还是没舍得甩手弃去。石头瞅着我,哀哀地,像玟。
“淡淡清水淡淡柔,淡淡想你在心头”好像是哪首歌里的词吧?真是好没来由,明明是浓烈的,何来淡淡?人散后,一弯新月凉如水;曲终时,万朵红霞暖似绡。这样的一个春日的午后,想起久疏的那件毛线活儿,想起了萧,想起了慧,想起了霞,想起了玟。
2008年3月18日,守望在日与夜的连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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