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似乎是个习惯了,当一个人守着自己的时候,我总像是个树上的鸟巢,需要枝桠来支撑。我所需要的枝桠,并不是哪株树的手指,而是一条江,就是闻名遐迩的长江。当初我来这所大学读书,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因为它坐落在长江之畔,等我真的来后,虽然说长江的陌生被悄悄撕去了,那泛着些须微黄又充满怒涛的面孔,逐渐清晰的展现在我的瞳孔里,但对我而言,长江的那份神秘却未丝毫消减。相反,每每我看它一次,对它的向往会由衷的加深。我会想象它的源头,想象它的尾巴是怎么丢进大海,或者想象一些它博大宽广的梦境,都是一种极大的乐趣。
说这些时,我正走在去往江畔的小路上。很熟悉的一条小路,偶尔弯弯曲曲,又偶尔会猛地笔直起来,显得很生动。倘若我用目光来细心解剥一下这条路,外表上看,只是数不清的六边形石块,每一块都有着不错的体积和重量。至于它的内脏,可能会是一层黄土,也可能是一层潮湿的黑色土壤,无论是什么,都是这条路最好的搭档,给路以路,给我的行走以行走,而不是沦陷,或者下落的恐慌。在路的两侧,挺着葱茏的树木,本来我要说两行的,但事实却是两大片,只不过每株都很大,靠近路的两行足以阻挡了其他树木的身影。我不想用护卫形容它们,毕竟在这个和煦的日子里,不需要任何的防守和戒备,我大可以敞开内心的一切,去接受一个安静的自然,一段宁静和谐的光阴。
一条小路,两片树林。但这也只是临时的配角,重头戏还在后面,等着上演。我呢,只需要加快脚步,或者,不必要加快脚步,只坚持着往前走,让时间继续从身边滑过。长江啊长江,就会淌到我附近。
2
现在,意料中的一座亭子,与我打了招呼。或许,它才是真正热爱长江的人,一个人,孤孤单单,分分秒秒在这里张望,聆听长江或急促或舒缓的喘息。每次看见它,就好比看见了寂静的缩影。真的,它的闪现,总能打开我对寂静的知觉,此时的一只鸟,会更像一只鸟,一只鸟的啁哳会更细腻的入耳,而一片不幸早落的叶子,会翩跹的更有风度和韵味。亭子里没有人的时候如此,有人的时候也如此,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会揉碎我的这一想法,也不会揉碎四围的寂静,反而会将寂静拼凑的更加完整更加圆满。
我得承认,长期守侯在长江身边的这座亭子,日日夜夜都能吸取长江赠送的灵气,正是这些灵气,使它守侯的有滋有味,也渐渐变得博大精深起来,胸膛之内,藏着长江的千种风情万道波浪,很多年后,如果它的坍塌在长江的干涸以前,那最后的一次回眸,该是多么动容,又是多么深情款款,那时候,它是不是会忽然张开沉默多年的嘴唇,将埋葬在沉默里的太多言语,通通倾诉干净,而长江,是否会作出回应呢?这样想来,不免伤感起来,还是不要继续在这里沉沦了,至少眼前的它,是在安静的望着长江。眼前的它,是望江的亭,而我,应该算是望江的人了,望江的人望着望江的亭,望江的亭望着滚滚长江,滚滚长江,又在望着何方?
3
终于到了长江身边,同往日一样,我被一条水泥砌的栏杆阻住了脚步。我看不见这条栏的一端,也看不见它的另一端,我知道它很长很长,我也知道,它绝对长不过眼前的江水,它只是彳亍在长江身体上的某一位置,好比我此时彳亍在它身体上的某一位置。至于是什么位置,我同它一样,是不清楚的,也没必要清楚。有长江相伴,有江水浩荡,有水汽弥漫,有清新空气和畅快呼吸,这就够了,不必再有过多的奢求。
此岸一线栏。整整齐齐的一条线。
彼岸一线山。凸凸凹凹的一条线。
一线栏望着一线山,一线山望着一线栏,两者间的张望,一定有什么作为牵引。我在想象中寻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只是到了后来,我再次想起了眼前的长江,如果来了兴趣,我就可以挑逗它了,说它独自流成了孤单,流成了最低处的风景,而在它的风景之上,栏和山都能够任意的俯视它,小觑它,或者干脆不予理睬。如此想完,我倒是笑出声来。只是不知道长江会不会因此生气,若是突然掀出一个浪头,正好砸在我头上,或者一个突然的巨浪,猛地把我掷进滚滚江水,那可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4
长江是喜欢游戏的,那样的浪花,染着枯黄的油漆,一朵一朵的,从水底下冒出来,冒着冒着,便冒出了浑浊,冒出了浩瀚,冒出很激烈的洪流,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和幻觉。而正在这种时候,忽然从江心闪出的一叶渔船,总能从江水之外,扯出几许震撼和顽强来。浮着自己的渺小,漂着自己的缥缈,这样的一叶渔船,在这样的一种环境和对比之下,绘出了属于自己独特的画面,隐隐约约,又朦朦胧胧,半空堆积的水汽,恰好成了它自然的神秘面纱。
当然,对于一个喜欢在文字里徜徉的人来说,在这样的场合,总少不了联系到书上的内容。比方说唐诗,李白会唱着诗句,悄悄从多年前的江面上赶来,“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同前来的还有杜甫,“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当然还有白居易等其他唐代诗人,也会零散的走进我的追忆和低吟,让我在这无比惬意的时刻,搀和几分豪情,几分智慧,几分伤感,又几分落魄。再比方说宋词,无疑,我首先想到的是苏轼,那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会不知不觉滑到我的嘴边。接下来,又会有很多惊喜进入我的脑海。
从古代回到江畔,我的目光打在那叶渔船上,是那样轻,那样静。此时此刻,长江是长江,船是船。此时此刻,长江非长江,船非船。
此时此刻,人在长江畔。
5
虽然我说了这么多,也多次来看望长江,多次试图走进长江的内心,倾听一些它内心深处的秘密。但可以确定的是,我只能够看穿其中一部分长江,而且还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想到这里,太阳已经绕到了西边,对面走来几个散步的老人,手中一把蒲扇不停摇曳着。于是我忽然告诉自己,这些每天早晨和傍晚都坚持来江畔散步的老人,他们所知道的长江,一定比我深很多,也广很多。在他们的眼里,长江暴露出的秘密,一定比我眼里的多很多。我只是个看客,一个临时的看客,若不是因为学业,我是不会有这种机会与长江邂逅的,同样,若是学业完结后,我就会收拾行囊,给这里的江水一个飘逝的背影,而那些老人,会将自己最后的生命,深深刻印在这里,等待长江的阅读和慰藉。
是啊,我的思考,深不过老人们的皱纹。
我的想象,也大不过老人手中的扑扇。
我的来了和我的去了,与这些老人相比,只能心甘情愿的坠入平凡,轻盈如雾,搬不动老人与长江之间的石头。现在,我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来看望长江,都希望能看看在江畔散步的老人,我想,这些老人是属于长江的。而我,或许是属于江畔的,或许,根本什么也不属于。
组员名单:首号狼柔情、梦天使、释藤、冰止乙醚、古月黎明、郭真宏、吴钩、晴茜绮梦、王先林、真江晨、*花自飘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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