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云很淡

风很轻

我们同一天空下

躲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雨水溅得很浅

我们一深一浅的步伐

路，伤得很深

伤痕累累

我们的记忆，选择在雨后将彼此遗忘

——题记

这些年，一直在漂，如浮萍。

某一天，舍子是这样对阳光感慨道。阳光眯起她的近视眼，以近距离的迷离迅速琢磨舍子说话时的表情。然后，认真地一字一语说：舍子，下一步，你将来离开我。

舍子惊奇从她口吐出的话，不敢注视她的眼睛，似乎迷离到清淅只需一秒的时间，舍子低头的瞬间，光线投入脚下，分割成一条条线，密密地挤在地上，重叠在她的脚上。舍子突然有一丝丝的寒意。

“舍子，我有这种预感。”

阳光说完这句话，舍子听到她轻轻地舒气的声音。或许是无奈，或许是责备，也或许什么也不是。舍子的脸蛋热热地发烫着，她知道，此时阳光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自己身上。而她一再低头，不语，让阳光大部分时间流连在自己的身上。也许只有这样，面对面，她们才感到彼此的存在。此刻真实地在一起。

part1

三月初，真的如阳光所说的。我离开了这个城市与她，一个人北上。上海，是我最后的宿命。我相信宿命这回事。

在这之前，我在网上玩了一个游戏，看似很荒唐，我偏偏相信。游戏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深夜里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你看到了什么。我的答案是：我自己。解答的答案是：你是一个害怕被遗忘的人，你适合在喧哗的城市。比如上海。

于是，选择了上海，仅是那么几秒中的时间决定下来。随后，去电订购了火车票。我喜欢火车票这类交通工具，这样可以折磨时间，顺势打发一些回忆。有人说，车上的回忆，如车的速度，一闪而过，那么，就不存在有回忆这回事。直接把回忆丢在车上，一个人义无反顾地离开。

不打算告诉阳光。阳光，只是一个孩子，不愿意她涉及太多的东西，比如泪水。很多时候，我心底里习惯称她为孩子，单纯而温暖的孩子，尽管她已成年好些年。像我那个老去的妈妈，一直管我为孩子。

阳光，最终是会知道的。她会恨我。我是知道的。

这些年，一直练习一个同样的手势，也就是“再见”。之后，许多人在我身边一一离开，除阳光，她执意要留在我身边，于是，与我生活到至今。如今，我再次重新学习这个手势，竟然是给她，此刻，我是恨自己的。

舍子/2008/3/零晨

part3

我的预感，让我这些天越来越不安。当然，我尊重舍子的选择。

三月，阳光很明媚，我却没如它明媚。抬头，低头之间，我很多时候是沉默。并不是习惯沉默，只是这段时间，想象着舍子的离开。她一个人。我就忍不住难过。我不担心自己是否会寂寞，而舍子，肯定是会寂寞，这些寂寞伴了她多年，尽管我在她的身边。也许她需要另一个人，当然，不会是我。

和舍子，最近谈论到的是宿命，那些不切实际的命题，我多数是不感兴趣，唯独舍子，她似乎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宿命。对此，我保持沉默，看着她，牵着宿命，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寂寞，我有些想哭的冲动。泪水，隐匿着黑夜的深处，偶尔与声音为冲突。这些，舍子是不知道，她若知道，极为之心疼。

与舍子好些年，我们彼此温暖着。她像极刺猬，抗拒着人群，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有时，我在想，舍子一定是来自天上，不食人间之火。而她的到来，像一个受了伤的天使，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她的国度，而我，只是刚好路过她，视她为亲人。

上海。舍子给我指了指地图一角那模糊的地方。想必，还是如我愿，她会离开我，抵达上海。只是我不敢想象，舍子是如何强忍着自己与这个繁华的都市友好往来。上海，太多喧哗，闭上眼睛，便是满目疮痍·，舍子，她如何是好？

算吧，尊重她的选择，我唯一能做到的仅能如此。像是阳光，仅能让你倍觉温暖，之后，别无所能。

阳光/200/3/晴天

part4

离开，真的不需要言语。

阳光没有来送我。我知道她是知道我离开的。我不经意流露出的种种迹象，她是看到的。她害怕泪水，一直是这样。这些年，泪水袭击过她的亲人，最后，剩下她，仍一个人活在泪水的记忆中。微笑，是唯一能武装她的武器。

还是抬了头，目光所能之处，阳光没有出现。

站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此刻，多数表情下，是一张张离别的车票，划过眼前。握紧手中刚刚对换的火车票：广州——上海，就样，这张车票成为自己，开始着离别，然后是流离。

拖着一个黑色加大的皮箱，慢慢朝一个离别的词语，那一扇门靠拢。其实，皮箱的东西并不非多，几件衣服，几本几米的漫画而已，其他，也就是些零碎的东西，比如一些好看的装饰：风铃，耳环，发梳。哦，那对蝴蝶的发结，是阳光送给我的。记得那一次，我俩无意在小摊上看见，我一眼就喜欢上，发结上的蝴蝶，灰白色，淡淡的，中间有些不着边痕的深蓝色点缀，仔细看，其实你会发现，它是一个断了一边翅膀的发结，并不完美，可我却执著着爱上。在它的身上，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很相似。于是，便买了下来，并不讨价还价。摊主说，这个可以买其他的附送上，可我执著要给钱，给予这只发结本身的价值，它不应该成为附属品，我相信它是有生命的。无奈摊主也就低价出售。当然，是阳光给的，她送：舍子，我给你买下。

转身离开之际，还能听到摊主自言自语说：这俩姑娘该不会有毛病吧？

我和阳光，回过头来，异口同声说：你才傻！我俩相视一笑，一路上，笑声洒遍了大街小巷。那一刻，是幸福的。

至今，那个发结，我一直放在皮箱里，偶尔会拿出来看。抚摸着它灰色的翅膀，我会感觉到它断的一边残缺的部分在隐隐颤动，我似乎感觉到它单翼也能飞翔。

在踏脚进入车门的时候，我知道，我开始飞翔。

2008/3/车站

part5

舍子，还是要走了。她没告诉我。其实，这个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可那一天，我还是跟在她后面，看着拖着一个黑而大的皮箱，一个人就这样步向那个张口就能吞掉一个人的站台。很多时候，我是害怕火车，特别是火车站，那排山倒海的人，每个人都是相同的表情，每个都是转身背地里从火车开出那一秒选择遗忘，每个人都是冷漠面对镜头，然后，一声呜鸣，所有的离别定格那一刻，成永久的疼痛。

舍子，单薄的身子在人潮中挤拥着，她一定没叫嚷着让路。有些人是不小心会撞上她的，她还是习惯慌张说着“对不起”，尽管不错不在于她。她的睫毛，很多时候会因紧张而沾上汗珠，晶莹地发出闪亮，有几次，我就是这样定定看着她。她却毫不知情，她本身不知道，其实她可以很美。当然，她本身就是天使。我的安琪儿。我一直这样认为。

好想走过去拉她一把。可我最终还是放弃这种想法。靠在一个隐憋的柱子后面，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莫名其妙。我始终认为我是坚强的，可最后，还是坚强得不堪一击。在泪水走失一个人，她的身影，我的逐渐看不到。我开始害怕。害怕，舍子，就是一个人离开一个城市。

不再隐起来，我开始拼命找她。我喊着她的名字，顾不上擦干我的泪水，东张西望地在寻找她的影子。前面好像是她，我赶紧赶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嘿，舍子，你在这里。像是我们当初这样遇见。“嘿，你在这里。”，这句话成了我们后来常用的对白。可是，此时不适合用上。那人转过身，笑了笑看着我：你认错人啦。

我认错人了。我重复着这句话，口干得越来越苦涩。

“广州——上海的乘客，请赶紧上车。马上就出发。”

广播站传出的声音，甜美得让我如此心疼，捂住胸口，我朝那车的站台狂奔过去。“广州——上海”的醒目字体，在颤抖，车已经启鸣了。我知道，我已经又一次错过了。瘫坐在地上，看着车就从自己眼前掠过，然后，一去不复返，仿佛天地间，此刻只剩下我，剩下我，独自与这个世界周旋着。会很累，很无奈的。舍子，你知道么？

阳光/2008/3/车站

part6

火车开动了，我选择了闭上眼睛。所有的脸孔挤压在窗外，看不到哭泣的画面。突然想起阳光曾说的：舍子，你可以是一个很绝然的女子。确实如此。我的绝然，却让自己对自己生畏，对自己怨恨。

照料过一只落单的鸟，与它相处一段时间，我发觉自己对它产生感情。终于有一天，我把它送到大自然中，尽管那时候，它又飞回来。最后，还是狠下心，送给朋友让他照料。自己一个人远远地逃离着，却忍不住偶尔偷偷去看望它，而不愿意再次带回它。我细心的朋友发现说，竟然你不舍，为何要送走它？我却说一句自己至今还在记忆犹新的话：会有这么一天，它也会离开我，说定现在离开比那时离开，伤口不疼。

绝然，如此绝然。那些脸孔，绝然下，很多时候是疼痛的。一个人可以绝然，绝然到伤害自己，一切的微笑也就不痒也不痛。

我的母亲，阳光一定没有听我提起过。她一直以为我由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其实，她错了。我的母亲，在上海，一个繁华的都市，一个容易被遗忘的她，选择留在与她无关的土地上。有时，我是佩服她的。从我出生之前，她就一个人走过来。所有的苦难，在上海的黑白照下异常清淅，很多个夜晚，你躺在床上，你脑子会闪过她跌倒，擦干泪，然后，站起来，咬紧牙的一段段过程。当然，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微不足道。她一直相信，会有这么一天，所有的都会过去。她依然很天真，在这繁华的脊土上。

我的父亲呢，你一定会这样问。他，似乎由始至终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从未出现。很多时候，我是恨他的。甚至有些可怜我的那可亲的母亲。因他一句，让自己的青春，在他身上燃烧，成灰，之后，尘埃落定。我的可怜母亲，到头来，还是被遗忘了。如今，光阴也遗忘了她，回忆却记住了她，让她活在一个虚幻世界。那么，现在的一切，没有理由成为恨的继续。当我知道事情的时候，我已经长大成人，并与我的同父异母的女儿在一起，那时，是二月中旬，母亲无意间的来电，让我知道一切。我的天空，开始晴天霹雳。我想过报复，可我那可怜的母亲却苦苦哀求，说什么也让一切成为过去。经不住她的泪水，残剩的光阴，我妥协了。

我的父亲，阳光的父亲，是同一个人，真是讽刺。至于宿命，那时候也是有理由成立的。我也有理由离开阳光。像我的母亲一样，在繁华的都市，让阳光遗忘曾经与我的一切。“不能伤害任何人，我已经够痛了。”我母亲竭力嘶声的话穿过电波在心底处滑过。我选择离开，是一个不伤害任何的动作，相信我母亲会满意的。阳光呢？相信她会幸福下去。她有一个爱她的家。我呢，有一个爱我的母亲。我们彼此相依为命。

睁开眼睛，火车进了山洞，泪水控制不住，想伸手去擦，还是放弃了，算了吧，让泪水作最后一次凭吊，一切回最初。最初，我与我的母亲，在上海那个繁华的都市，小心翼翼地友好往来。

阳光，允许我最后一次想你吧。然后，往后大把大把光阴，交给遗忘。

因为火车一旦走出黑暗，我就走出了你的世界。从此，我们的世界互不往来。

舍子/2008/3/在车上

part7

我在返回的路上，一个人行走着，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也许少了舍子，我是如此对自己说。抬头，不属于我的阳光，暗然无色，灰灰蒙蒙的天，我的天空，哭泣了。

我对自己说，尽量不要让舍子受伤害。所以，她的离开，我尊重她。我仅能如此，但始终无补于事。她的伤口，逐渐放大，唯有放开她，或许能痊愈。

三年前，我来到舍子的身边，选择留下。是为赎罪。

我的父亲背叛她的母亲，选择我的母亲，于是，有了我。而这一切，我不能怪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也许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很多时候，我不愿意自己的出现，这样的结果，或许就不会出现。我的母亲，至今毫不知情，一直蒙在鼓里，她太单纯了，太脆弱了。光是时间，她已经费尽心机，白发苍苍的，我不忍无关时间的伤痛伤害她。我只能一个人承担，一个人赎罪。

“我对不起她。阳光，你可不可以替我照顾你的姐姐。”

父亲在她二十一岁选择告诉她一切，并让她替他赎罪。

为什么不是你呢？我曾心里问道，但没有说出来，她知道，父亲担心的是什么，这些年，他一直愧疚着。

二十二岁，那一年，我找到舍子，并呆在她的身边。一直到现在。现在，转眼间，成记忆。有时，我常常看着舍子在想，假如，我们不曾有过这样的污迹在我们的生活里，那么一切该多美妙。

现在，舍子离开了，她离开了。那记忆也去了。

回家的路，似乎很长很长，没有尽头。舍子，我决定把曾经与你的过往弄丢在这一路上，你知道么？

阳光/2008/3/在路上

后记：也许老的那么一天，时光放大了我们苍老的眼瞳，我们俩看到彼此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的过往，我们会不会像当初选择遗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