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作者怀着崇敬的心情写下这个故事,只因为他们曾用血肉横飞和肢体的残缺,她们曾用青春的玉陨来演绎的那段人生,那段永远都无法让作者忘怀的岁月。
——题记
一
熊文才背着小孩子在前面走,马万辉就在后面扶着。
这是一条通往山沟外的坑坑洼洼弯弯拐拐的泥巴石子公路,偶尔有汽车跳跳蹦蹦从身边经过,那些坑凼里的积水就带着黄泥浆飞到他们的身上和脸上,两个年轻军人边抹去脸上的泥水边说着话向板栗寨小学走去。
“板栗寨小学,不就是我们天天都要经过的那个小学吗。”马万辉问熊文才。
“肯定就是,先背去再说。”
“这些爬坡上坎的路真难走啊。”
“唉!如果没这些破坡坎坎的,还叫贵州吗?”他俩终于爬上了连接公路的这个大陡坡。
到了,出来两个年青漂亮的女老师,惊讶地看着眼前两个满头大汗的解放军。
“哎呀,谢谢了,解放军同志!”其中一个老师便把熊文才背上的孩子接了下去。
“没啥,我们下班出洞口时看到的,小娃摔倒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就是有些晕了,可能没啥大碍的,问他只是含糊地说是板栗寨小学的,我们就背过来了,”马万辉边擦汗水边说。
“是哩,他们星期天就喜欢去你们部队打山洞的地方玩耍,哦!你们是几连的?我叫骆丽雯,她叫陈国秀,认识一下吧。”说完就大方地伸出手来分别同熊文才和马万辉握了手。
“我们是工程兵三连的,天天都要经过你们的学校,我叫马万辉,他叫熊文才。”
“三连,是不是就住在我们板栗寨山那边的窝窝头那个连队?”骆丽雯亲切地问。
“是的。我们是国防施工部队,都住在你们龙里县城的周围,是打山洞的,你们别见笑啊。”马万辉一边介绍一边笑眯眯地说。
“哪里话,解放军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啊,打山洞也是革命工作嘛。”陈国秀说话有些腼腆。
“要不是给我们送孩子来,你们肯定永远都不会进我们的学校。”骆丽雯一边看着熊文才一边有些嗔怪地说。
“没办法,我们部队有纪律,不能与老百姓私自接触,好啦,我们该回连队了。”马万辉说完就拉了熊文才甩开步子走了出来。
“不忙呀,连水都没有喝口,再次谢谢两位解放军啦!”骆丽雯有些舍不得的样子边说边用她温柔的眼光瞟着熊文才。
“不用谢,我们回了,再见!”熊文才转回头笑着向骆丽雯挥了挥手。
见这两个解放军走后,陈国秀就对骆丽雯说:“嘻嘻,你看那两个牛高马大当兵的,紧张得手都没地方放,好像我们是老虎一样。”
“那叫坦诚和正直。我很喜欢他们那样。”
“哟哟,刚见面就喜欢上了,是哪个?”
“就是那个姓熊的,你看他又高大又英俊,一口好听的东北话。你呢?”
“当然喜欢,就是那个叫马万辉的人,也是高高大大,一口雪白的牙齿。”
熊文才和马万辉走出来后,也是边走边说开了:
“哎,哥们,你看那两个老师哪个最漂亮?”熊文才问马万辉。
“要我说呀,兄弟,她们两个都漂亮,但姓骆的老师最漂亮:身材苗条又丰满,一张瓜子脸白嫩嫩的,碰下就要出水似的,两个眼睛又大又黑,看样子可能还不到20岁。”
“是啊,我也认为她确实漂亮。但那个姓陈的老师,就是嘴巴太宽了点。”
“宽好啊,嘴大吃四方嘛,我就喜欢。兄弟,敢上不?”马万辉好像是心头有数了。
“你是班长,你敢我就敢。”
于是,两个家伙就定下了攻守同盟:
“妈个巴子,我俩都是风枪爆破班的,施工任务又紧,没时间去接触啊。”
“没事,星期天你先去,我是班长就自己想办法,绝对保密,不准透露给任何人。”
“好哩,哥们。”
从此后,凡是星期天熊文才就往学校跑,平时每天早晚上下班经过板栗寨小学时,两个家伙就都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移向那个陡坡上学校的操场,总是在收寻着他们心头的目标。
又是一个星期天来了。
二
熊文才在操场上转了几个圈,仍像前几次那样不敢进教室去,后来才看见骆老师端着个脸盆出来去小溪边洗衣服,才壮着胆子跟了去。
“哎,你过来嘛,我又不吃人,站那么远干啥?”
熊文才便红着脸向骆丽雯靠近,蹲在一边不说话。
“你到底多大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和那个姓马的班长都是东北的?有未婚妻吗?你俩有多高的文化?”
“我21岁,小学读完就没上了,马万辉23岁,小学两年,他比我先入伍两年,我才当了一年兵,我俩都是黑龙江伊春市郊区农村的,我俩都没有未婚妻。你呢,有20岁吗?”
“我刚满18岁,读了一年高中,家里穷就读不起了,我三叔是县文教局的干部,所以我才当了公办老师。”
“哦,你多幸福呀。有男朋友吗?”
“还没有。”骆丽雯一下脸就红了,手上的一件衣服没注意被溪水冲了去,熊文才就跳下溪沟里把那衣服捞了起来,一看是件文胸,脸就红到了脖子根,上来后几乎是背着脸递给骆丽雯的。
“看把你吓成这样,又不是手榴弹?”
“咳,我……我不好意思。”
“还说是当兵的,就这点出息。你们班长经常晚上来找陈国秀,在外面一呆就是好久。”
“啊呀,不得了,如果连队干部知道至少要背处分,会影响到他提干的。”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换成是你,你敢来找我吗?”
“哎呀,不是这回事,我们战士不准谈恋爱,毕竟是老乡嘛,因为他很有可能提干。”
“哦!那你自己有没有希望提干?”
“现在还不知道。我会努力的。”
“哎,等下吃了午饭我带你去山上玩,你敢不?”
“有啥不敢。”
熊文才之所以有底气这样说,是因为连队里有他的老乡班长马万辉撑着,星期天值班的干部查人头时,通常是听各个班长汇报,比如出去拾牛粪了,或者帮某个老百姓家做好事去了等等。
吃了中午饭后,骆老师就叫熊文才在外面等她一下,她进寝室去。一会等她出来后,熊文才就吃惊地说:“啊呀!你穿上苗族服装就更美丽了,天啦,就象是仙女。”
“少拍马屁,你知道我换上这套民族服的用意吗?”
“不知道。”
“就是对自己特别喜欢的人才穿的,平时不穿,我是汉族,不是少数民族。”
“哦!”熊文才若有所思:“喂,你是说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真是傻兵,走!上山。”
山上到处都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儿,两个年青男女肩并肩地走着,男的1.78,女的1.62,一个是得体的军装,一个是充满了少数民族气息的苗族服装,脚下是柔软的开始枯萎的蔓草,骆丽雯建议去采摘板栗,熊文才说不行,怕拿了群众的东西,老百姓告到部队,他就要有麻烦,骆丽雯又说要去山背面的那挂瀑布处玩,熊文才还是说不行,因为那瀑布下面就是他们连队的住地。
骆丽雯就嘟着小嘴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俩干什么,都绕了这么多的山路了,哎!要不我给你唱支山歌吧,你喜欢不?”
“喜欢,你唱吧。”
于是,骆丽雯就深情优美地唱起了她的贵州山歌:
我爱贵州我爱贵州
四季如春暖心窝
月月山花红似火
条条公路绕走哎
唱起山歌哟迎丰收喂
……
熊文才深情款款地看着骆丽雯:“妈呀,你唱得太好听了。”
“好听,那我今后一直唱给你听,好不?”
“当然,求之不得。但我几乎是个文盲啊。”
“我不在乎,只要人好就行。”
熊文才想:眼前的这个骆老师不但人长得漂亮,心地更是善良,假如能够成为自己将来的爱人,那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她们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熊文才就说自己该回连队了。骆丽雯只好说:
“好,我们一起下山,然后就各走各的。”
三
熊文才带着甜蜜的心情回到连队来,就对马万辉说:
“万辉,最好再不要晚上去偷着约会,你知道不,那样对你不好。”
“我……不是抽不出时间吗,咳,他妈个巴子,当兵真是麻烦死了。”
“既然当了兵,就得遵守部队上的纪律,这是没办法的事。”
“好,我知道了,哦!告诉你一件事,听说我们昆明军区要在所属工程兵单位抽调最优秀的战士,组建一个兵站,要上前线打仗了。”
“打仗!打谁?”
“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报纸广播天天在喊,要对越自卫还击呀,你一点都不知道?”
“啊!是好像有这么回事,如果真那样我肯定要求上前线。”
“现在只是听讲,到时再说吧,我一样不会当缩头乌龟。”
当时的云南、广西边境上经常发生越南边防军人无辜打死打伤我国边境公民的事,一时间广西的友谊关大桥和云南的河口大桥,由于越军肆无忌惮的挑衅,导致西南边防线上浓浓的火药味,两岸人民不能正常生活,中国军方准备要给予相应的还击!
时间已到了1978年的秋末。
熊文才他们施工的国防山洞仍然在紧张地忙碌着,他和马万辉之间的攻守同盟也是仍然在进行着,又一个难得的星期天休息,马万辉早早的就跑来了板栗寨小学找他的陈国秀。
“万辉,你怎么换成白天来啊,我今天要去家访,就和我一起去,敢不?”
“去就去呗。”
马万辉就跟着陈国秀一起走那些陡峭的山路,一起在那些贫穷得只生虱子的农家里吃苞谷糊糊和酸得让人掉牙的豆豆酸菜汤,忙了一天回到学校来。
“真没想到,这里的农村比我们东北还穷啊。”
“是啊,我每个月的工资至少要拿出一大半来资助好些个学生。”
“工资?你一个月多少钱,哦!你是师范毕业来的,应该比较高吧。”
“我和骆丽雯是一样的工资,都是30多块钱一个月。”
她们正说着话时,熊文才却跑来找他的骆丽雯,见没人,估计可能又是出去家访还没回来,只是听见房间里传出马万辉同陈国秀的说话声,他就悄悄地站在寝室门外的窗台下听,听着听着里面就没有说话了,只是传出来脱衣服和轻微的喘息声,熊文才马上明白了:他们是在这间简陋的居室里正在演绎着人世间的爱情哩,觉得继续留在此地多有不雅,就心情沮丧地回到了连队。
回来后却发现个个战士手上都拿着几张纸在往连部跑,一问才知道,昆明军区已经正式下达命令,各个工程兵部队开始挑选人马,要新组建一个前方兵站,要求军事素质政治素质最优秀的士兵,熊文才所在的三连名额是一个排,就是要从100多名战士中挑选40名,熊文才马上想到:如果单凭写决心书,喊口号可能被挑选的机率不大,正当熊文才感到无计可施时,马万辉却回来了,两人一商量,就出来了这样的一个决定:
马万辉激动地说:“妈个巴子,我们写血书!”
“好!听你的。”
两个人便把中指用刀片划破,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工整地写上——
坚决要求上前线
战士.熊文才.马万辉于78.10.5.右手中指血书
四
10多天后,指导员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宣布挑选名额:“……熊文才,马万辉等40名战士,你们接受了祖国的再次挑选,已经由昆明军区后勤部备案,决定由你们组成的参战人员上前线。并且根据新组建兵站首长的口头任命,由马万辉为我连新组建排的代理排长,熊文才为新一班班长。另外,你们被挑选的战士,还有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又根据我连的施工状况,有的工作还暂时需要你们去完成,就是要发扬我军长期以来‘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光荣传统,希望你们在离开老部队时留下个好的印象。”
熊文才和马万辉都非常的激动,终于如愿以偿。
但是他俩又都矛盾了起来,上前线了,难免生死未卜,骆丽雯和陈国秀她俩怎么办,但作为热血军人,岂能留恋自己偷偷得来的小爱情,算了还是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再说吧。
他俩又去坑道里继续打眼放炮,今天马万辉一口气打出了40个炮眼,但在点火放炮时却出了麻烦:
“哎,万辉,咋的啦,怎么只听见39响?”
“是呀,我也纳闷,可能出了哑炮。”
按照老规矩,放完炮后,确认没有哑炮了,第二个班组才能进洞操作,但是这回马万辉在洞口外面也是清楚地听到了39响,还差一炮没响,全班人都还等在那里列队下班哩,马万辉就决定由班上的一个老战士先把班组带回连队去,他和熊文才留下继续观察洞内情况。
“万辉,要不我进去看下,到底咋回事?”
“不!我比你先当兵先干工程,比你有经验,还是我进去!”
熊文才就顺从地在洞口外面等着,一边还想起了骆丽雯,也想起了班长的那个陈国秀,如果把上前线的事告诉她俩,她俩会是啥反映呢。正当熊文才想得正入神时,突然听见洞里一声沉闷的巨响。
正在往回走的人也已经听见了这不同寻常的爆炸声,有的人就拼命跑回连队报告,其余的人就马上回头朝洞口跑来。
首先冲进洞里的熊文才,因为爆炸产生的强大烟雾把灯光遮盖了,什么也看不见。等那些浓重的烟雾散去时,连队干部,技术员都全部赶到了,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清楚地看见那些刚被爆炸开来的碎石渣上粘贴着一块块的血肉,有的似乎还在跳动,熊文才在一堆碎石渣下看见了一只解放鞋,就伸手去拿,却拿起来了半截小腿,熊文才就拥抱着这半截小腿“妈呀”一声惊呼,跌坐了下去“呼天喊地”地嚎啕大哭起来……
五
连队立即做出反映,但如果等黑龙江到贵州一个多星期后的火车,再埋葬马万辉的半截小腿,显然是不合时宜,就决定一边通知家属一边进行简单的下葬仪式,马万辉已是被昆明军区后勤部备案的前线参战人员,而又是口头任命的带理排长,是在离开老连队之前为了站好最后一班岗牺牲的,就正式追认为革命烈士,和中国共[chan*]党党员等称号。
然而,没让连队领导想到的是,陈国秀不顾一切地跑来了连队。且哭得是死去活来的,连队干部几乎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根本就不符合连队战士历来就不准谈恋爱的传统,可是人都已经死了,所有的追究已就无从说起,不得不承认陈国秀是马万辉生前未婚妻这一事实。但只承认,对陈国秀本人不作任何善后处理,对此,悲痛万分的陈国秀感恩得就差没下跪作揖了。
在下葬那天,陈国秀坚决要求走在队列最前面端马万辉的遗像,因为陈国秀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马万辉的孩子,但这事却被熊文才在私底下给予制止了:
“虽然连队承认了,但还是低调些,今后你还要不要嫁人,你毕竟才22岁啊,陈老师。”
最后还是由同乡熊文才为马万辉端遗像。陈国秀只是作为地方悼念人员走在队列里。
部队上是不信鬼神的,没有吹鼓手,没有奏哀乐,只是地方老百姓都来了,包括学校师生,从连队到下葬的板栗沟(就是马万辉生前打眼放炮的地方)的二道坡,半公里的路途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和浩浩荡荡的老百姓紧跟其中,部队历来都是军事化,踩着整齐的步伐,唱着雄壮的军歌: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
战友战友
为祖国的荣誉为人民的利益
我们要并肩战斗夺取胜利
夺取胜利
……
下葬结束后,熊文才要求留下来,想在同乡的坟墓前再静默一会,指导员同意了。
熊文才迅速返回来到骆丽雯处,买来了鞭炮和纸钱,又带着陈国秀和骆丽雯重新来到了马万辉的坟墓前,放鞭炮和燃烧纸钱。
陈国秀直到现在才能扑倒在马万辉的坟堆上痛痛快快地哭诉了起来:
“万辉呀,我怎么办啦,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我们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算了,国秀,我们还是回去吧,上帝会保佑万辉一路走好,也会保佑你们母子平安。”骆丽雯也是含着泪水在劝说。然而,陈国秀不论怎么拉她,也是不起来。
是啊,好端端的心上人突然就死了,两人本来十分恩爱,并且商定等马万辉上完前线回来后就正式结婚,然后就随军到部队。然后就到马万辉的家乡伊春市郊去,然后就……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然后了,能不伤心吗?
好不容易才把陈国秀劝说了会来。当熊文才说要准备回连队时,仍处于极度悲伤里的陈国秀才突然意识到她应该回避一下了(因为学校就一间寝室),就说要出去透透气转身离开了寝室。
“文才,你尽管去吧,如果祖国需要我战争需要我,我也会义无返顾地上前线。”
“你真好,丽雯,我好高兴。”
“你终于叫我丽雯了,文才,我非常的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我等你凯旋归来。”
“好,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那我回连队了。”
“不!”骆丽雯突然一把拉住了熊文才:“傻兵,你明天就上前线了,怎么就不提出一些要求,我会考虑满足你的呀,你一走不知我俩何日才能相见啊。”她主动抱住了熊文才那结实健壮的身体。
“谢谢你,亲爱的丽雯,有你这份心情,我就已经够了,还是等到我从越南的土地上胜利凯旋归来的日子吧,到时我会和你结婚,然后生儿育女,我就在你们贵州安家。”
“那你拥抱下我,吻吻我好吗?”
“这……这……”
“大胆点,来呀。”
熊文才扭扭捏捏地非常笨拙地终于把心爱的丽雯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六
1978年10月25日,凡是贵州的参战部队都分别开进了云南和广西边境。
熊文才所在的新组建兵站直接就进入了最前沿的第一道边防线——云南河口。
原来口头任命新组建排的代理排长是马万辉,后来就临时决定由熊文才担任,现在他所在的兵站三营四连党支部就正在讨论他入党和提干的问题。
因为部队上有规定,凡是提干必须是党员,还必须是至少是班长,可熊文才一不是党员二不是班长,现在要一步登天似的提干,首先是要解决入党的问题。
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部队的反映特别迅速,熊文才的正式任命很快就下达了,就直接担任四连三排排长,这个连的主要作战任务是:向越南阵地上的前线部队押运物资弹药。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这天,熊文才又收到了骆丽雯的来信:
亲爱的文才:
您好!
算起来我已经收到了你上前线后写给我的第五封信了,但你怎么总是叫别人帮你写信呢,我又不是外人,我还是喜欢看到你亲笔写给我的信,虽然你的字写得不好。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军队干部了,一切都要服从上级领导的安排,听从指挥,请你千万不要骄傲自满,把你的排长当好,在战场上勇敢杀敌,我等着听你的立功喜讯。
你说,等你顺利完成这次还击战后就回贵州来同我结婚,我好高兴啊!兴奋得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文才,我等着你。
另外,国秀还是不愿意把孩子打掉,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把马万辉的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劝她也没用,她还是经常想起来就哭过不停。她真的好可怜啊。
哦,你问你们的老连队,他们还是在以前你打山洞的板栗沟施工。
如果你忙,就少写点信给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傻兵,我爱你!
祝你:
工作顺利,注意安全!
你的未婚妻.骆丽雯字
1979.2.15.于贵州省龙里县板栗寨小学
熊文才读完信后,一丝丝莫名的牵挂与伤感,轻微地写在他那张十分年轻英俊的脸上,提到陈国秀就不自觉地想起了马万辉,如果他不是在离开老部队前去站好那最后一班岗,那么这次上前线打仗,是多么光荣的事啊,而且这个排长也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哎!……
七
1979年2月17日零晨7点,这场震惊中外的对越“自卫还击战”正式打响。
今天,熊文才带着自己排里两个班的人马,又往越南北方甘塘境内押运10辆解放车的弹药物资,刚到甘塘境内,山上就打来了一排子弹,熊文才马上明白,又遇上特工了,就命令全部人马下车,汽车就暂时隐蔽在公路的山弯里,立即上山搜索。
他们发现越南特工只有三个人,没费多少周折就已全部击毙。在回汽车所在位置时,需要经过山下面的一段开阔地,根据前几次经验,估计会有地雷,熊文才就命令其他战士靠后跟上,他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前面探路,走着走着,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懵了……
战争只历时了半个月时间,同年3月5日,中央军委就下达了从越南国土上撤军的命令。
这场战争别的姑且不说,但具体到人,尤其是对熊文才而言那是一场生与死的严峻考验。
眼下,熊文才正躺在一家医院里,一边翻着字典一边在给骆丽雯写信,没办法,毕竟只是小学文化啊。
亲爱的丽雯:
您好!不知道我还配不配这样称呼你?
丽雯,现在把我受伤的经过告诉你吧,我是在一次押运弹药物资去越南的途中,突然遭遇了越南小股特工的袭击,战斗结束后,在返回我们的汽车停靠点时,我走在最前面探路时踩响了地雷,把我的右腿炸烂了,等我醒来后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我现在的右腿从膝盖上10公分处被据掉了,医生说如果不据掉,就有可能整条腿都残废,部队首长说要为我安上假肢,我都好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我想你也可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算来你才20岁,我才23岁呀。
我还是在战斗打响后没受伤之前收到过你的信,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你的信了,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我受伤的消息,因为报纸上有报道,丽雯,如果你有啥想法我都能接受你的选择,现在部队为我授了一等功,又评上了战斗英雄,和一级残废军人。
丽雯,现在是6月份了,算来你们那里又是山洪期了,你每天都要接送那些孩子,你要特别的小心,山高路难行,记住,请你每次出门都带上雨伞,你们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关键是你的双腿上都有关节炎,切记!
等我能下地行动了,就请探亲假,哪也不回,就回你那里来,然后,就由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都听你的。
祝你——
工作顺利,青春美丽!
一个爱你的傻大兵.熊文才字
79.6.28.于云南个旧市人民医院
熊文才整整花了半天的时间,才终于把这封信写好,然后委托医院里的护士将信寄了出去。熊文才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等丽雯的来信,可是10天过去了,20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就是不见丽雯的只言片语,熊文才又开始怀疑起来了,莫非丽雯真的变心了吗?
没过多久,熊文才被成功地安上了假肢,但是还不能自然行走,必须是要借助一根拐杖来才能勉强走路。
他回到了他的边防连队,就立即请了探亲假,心急火燎地踏上了去贵州的列车。
八
老连长老指导员都万分的高兴:
“熊排长,我们的英雄啊,欢迎你回娘家来。”
同时,连队还特意为熊文才举行了庆功会。
之后指导员一脸的严肃对熊文才说:
“熊排长,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过渡悲伤。”
“指导员,有啥你就尽管说来,我承受得起。”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好,你的那个骆老师,还有陈老师都已经死了。”
“啥?!”熊文才仿佛是当头挨了一闷棍。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给你听:今年这里遭遇了50年来最大的一次山洪,连我们的山洞都进了水,板栗寨小学本来就紧挨着小溪边,又正在上课,突然来的山洪眨眼就淹进了教室,两个老师就赶紧疏散学生,但是山洪太凶猛,其中有两名腿脚残疾的学生,两个老师就又返回去救,可就在这时那几间房屋因为年久失修,被山洪一浸泡就倒塌了,两个老师都被埋了进去。”
熊文才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陈国秀还怀着马万辉的孩子哩,又问:“后来呢?”
“后来,因为当时水太大根本没法施救;等洪水退去后,还是我们连队派人去,在那倒塌的泥巴石头里把她们抠了出来,但人早就成了两截干树杈了”
熊文才一口气上不来就晕了过去,指导员拼命摇晃他,见没了动静,就赶紧把熊文才送到了县城医院抢救。
九
熊文才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苏醒过来,从县城医院又回到了老连队。他杵着拐杖先去了小学校,发现房屋已经重新修葺。教室里的老师也已经换成了男的。眼看已近黄昏,他慢慢地向板栗沟的二道坡杵了去。
山沟里的秋末之夜,异常的冷峻,清冷的月光从山巅上洒下来。
熊文才杵着拐杖在这三个坟墓前来回转悠着,连队是严格按照熊文才的意思来立的这三块石碑,包括马万辉的,更有趣的是:马万辉、陈国秀、骆丽雯、三个人并排埋在了一起,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板栗寨的坟场,现在他把脚步停在三个坟墓的正前方中央,扶着拐杖慢慢弯腰跪了下来,借着月光的清辉能清楚地看见三块墓碑上刻写的隶书字。
第一块石碑:革命烈士马万辉之墓。落款是,工建59203团三连党支部立。
第二块石碑:青春红颜陈国秀母子之墓。落款是,马万辉生前战友熊文才敬立。
第三块石碑:未婚妻骆丽雯之墓。落款是,未婚夫熊文才泣立。
山风加大了力度,把板栗沟的黑夜吹得更加阴森恐怖,熊文才开始站立起来,准备踏着这清冷的月光回连队,但突然他清楚地想起,在他离开骆丽雯前的那个晚上:“你真是个傻兵,怎么就不向我提要求,我会满足你的呀。”熊文才又再次返回扑通一声跪倒在骆丽雯坟堆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丽雯啊,我真的太傻了,我当时为啥就不答应你,让你做回女人呢。”哭喊声回荡在这阴森森的山沟里……
哭够了,就又扶着拐杖慢慢爬起来,杵着拐杖转身一步一步向着连队走去。“杵!杵!杵!”的拐杖杵地声响,由这些不知人间生死的山风愉快地传了出来。
熊文才吃力地走着,山风呼呼地从耳朵边跑过,仿佛又传来了丽雯的美妙歌声:
我爱贵州我爱贵州
四季如春暖心窝
月月山花红似火
条条公路绕山走哎
唱起山歌哟迎丰收喂
……
拐杖杵在月光里,人杵在月光里,悲伤杵在月光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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