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弟弟的电话,我的整颗心就象悬在了半空中,怎么也找不到着陆的感觉。脑袋里除了不断浮现着“脑瘤、死亡”这四个字外,其余已是一片空白。
躺在床上,眼前浮动的总是哥哥异常憔悴而苍白的脸,那生命脆弱的样子就象是秋风中那一片吊挂在树梢的枯叶,只要风稍大些,叶子就会随时从高高的树梢跌落下来。风过、叶落,生命有时真的就这么简单。
除了肆意汹涌的眼泪,我再也无法找到表达内心悲伤的方式,一个人躺着嚎啕大哭了近三个小时,心才稍微平静下来。那些以前很少会去怀想的往事,这时也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片段,在脑海里回映。
小时候跟哥哥睡一张床,常常会被一种咕咚咕咚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大片的鲜血从哥哥的鼻子和嘴中喷涌而出,这时妈妈总会在我的惊呼之下扑过来,背起哥哥就往医院跑。那些日子,哥哥总在吃着爸爸为他买回来的药物,那是一种白色的乳剂,味道腥腥的,每次闻到它我总有想吐的感觉。而哥哥喝的时候却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爸爸说能够吃苦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虽然因为自小受病痛的折磨,哥哥看上去非常的瘦小,但却比一般的小孩都要聪颖很多。爸爸每次回家的时候,总会拿哥哥跟我们比较,说哥哥如何的聪明,1岁的时候玩丢了家里的钥匙,隔了一天爸爸问他,他居然能迈着蹒跚的步子带爸爸把钥匙找回来。
七岁的时候,哥哥能有摸有样的跟着电影里唱京剧,爸爸带他坐车,因为他京剧唱得好,售票员常常不收爸爸的车票钱。最让爸爸得意的,是哥哥从小学到高中都不要他操心,成绩总在班上的前几名。
每当爸爸对哥哥赞叹有加的时候,妈妈总是忧郁地看着哥哥,因为她担心哥哥病太多会养不活。
奇怪的是,哥哥上高中后基本就没有再病过。那些日子他最喜欢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我们家不算什么穷人,但是哥哥在家里也的确算是早当家的了。记得那时父母因为工作关系,是分居两地生活的。我们兄妹四人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里,妈妈要教书,家里的家务基本全落在哥哥的身上。我记得妈妈每次出差的时候,就把我和弟弟妹妹全交给了哥哥。他是家里的老大,我是老二,他比我大了快五岁。虽然他看上去有些矮小,但在我眼里,他完全就象一个父亲一样,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有条有理。
其实我从小就对哥哥有敬畏感。比如妈妈出差的时候,家里什么都由他说了算。那时我特别的胆小,晚上常常不敢一个人睡觉,而他却骂我没出息,总是逼着我一个人睡。结果我每次都是哭得迷迷糊糊才睡的,不过醒来后,我会发现我的床上还有一个人陪着,那是哥哥在等我睡着后帮我叫来的伴。
从我读初中起,哥哥就开始干涉我的爱好。每个月他都会给我列出一个表,上面写满了各种书名,每次写的都是些中外名著,他会逼着我每个星期天去一次图书馆。我读初中的时候,哥哥已经毕业参加了工作,我去图书馆的钱是哥哥出的,他专门为我办了个借书证。所以那时,我很讨厌哥哥这种家长作风,一直到我20岁之前,我都很少和他说话。
不过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挺佩服他的。因为无论什么事,他几乎都没有让爸爸操心过,就连下岗后,他完全可以凭爸爸当时的位置找一份好工作,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自己买回大堆的法律书,一个人关在家里学习法律,一个出去闯荡,一个人闯出了自己的法律事务所,并且名声越来越大,生意越做越红。
本以为再没有任何的事可以将这么坚强的哥哥击倒了,不想却突然来了这么场大病。
3月8号,妇女节,也是周六,嫂子照例打来电话接我过去住,自从我住回娘家后,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周一至周五在弟弟家,周末去哥哥家。
那天哥哥因为事务较多,一大早就去了他的律师事务所,嫂子也因为有事赶回了娘家,嫂子临走时吩咐我,饭菜等哥哥下班回来给我们做,如果哥哥不能及时赶回来,就让我自己学着做。
眼看中午了,还不见哥哥回家,我只得硬着头皮做起了饭菜,饭菜做好后,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我和8岁的小侄子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后,哥哥才一身疲惫的回了家。
吃饭的时候,我和哥哥面对面的坐着,因为紧张自己的饭菜弄不好,所以我不时抬头去看哥哥,我看见他吃饭的样子特别的费力,就问他,是不是我的饭菜没做好。他笑了笑,说还行。他的笑容显得的特别的勉强,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一颗心竟然有说不出的惶恐,但我知道我绝不是因为不会做饭菜而担心哥哥因此而不高兴,而是感觉总有什么不吉祥的事会发生。
我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不待哥哥把饭吃完,我就独自下了楼,不想等我从外面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接到弟弟的电话,说哥哥正在医院,让我在家带好侄子。那一刻一种更加不祥的感觉向我凶猛地袭来,我变得慌乱不堪了,似乎顷刻间天暗了要塌了,我无法说清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眼泪也总是哗哗地流过不停。
我疯狂地给家里的人打电话,向他们打听哥哥的病情,家里的人似乎都在瞒着我,他们把我的电话一次次的挂掉,封锁了哥哥的一切消息,只是嘱咐我带好侄子,我坐在黑暗里搂着侄子伤心地哭着,哥哥终于在家人的陪同下回来了,一进屋,谁也没理我,都很神秘地关起了门,我站了客厅里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究竟说些什么,紧张地屋里来回窜动着。
每一张脸都是那样的凝重而忧伤,我拖住弟妹不放,我说你得说清楚哥哥的情况。弟妹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她说哥哥得了脑瘤,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我感觉大脑开始脱氧了。前些日子哥哥还和嫂子在商量要租一套大的房子,前面做律师事务所,后面给我住。那天我正在里屋写作,那是作协交代我完成的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我写作的时候,嫂子和侄子开门进来了,我听见哥哥在外面跟他们发脾气,哥哥说写作的时候需要清静,不要有事没事就往屋里跑。
我听见嫂子跟哥哥说对不起的时候,我感到特别难为情。心想这么大个人了,还住在家里尽给给他们添麻烦,现在弄得他们进自己屋都得小心翼翼了,所以就关了电脑出来对哥哥说,反正有的是时间,不急着写。
谁知到了晚上的时候,哥哥却把我找去商量,说我写作的时候,家里总有人打扰我,想找套房子让我一个人住,这样我就可以清清静静地写作了。我虽然很感动哥哥处处为我着想,但是我还是习惯和家里的人住在一起,所以我拒绝了哥哥的好意,我说我一个人住着害怕,还是住在家里习惯,哥哥才没有再提租房的事。
可不管我相不相信,哥哥的确是病了,他ct中很清晰地显示着三个白色的肿瘤影象。查阅所有的资料,对于脑胶质瘤的治疗,良性存活期为五年;恶性存活期为一年;术后复发率高,死亡率高。
仅仅查出病因的第二天,哥哥的语言功能明显受到影响,事实上发病的那天,他就发现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那天他做在办公室为当事人做笔录的时候,他提着笔整整花了一个上午都没写出一个字,那一刻他就感觉自己身体状况出了问题,后来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又发现咀嚼有些困难,于是更加预感到自己一定是得了某种重病,所以那天他一反常态,从来不为任何事惊动家里人的他,主动打电话给弟弟,说他情况很不好,让弟弟陪他去医院。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就看着老天将这样年轻的一个生命带走吗?不!决不!纵是天意我们也要做最后的挣扎。我们擦干脸上的泪,开始四处奔波,寻找良医。
从乡下的土方都全国各大医院,短短一个星期里,我们跑遍了长沙、广州、深圳、北京、武汉的有关脑肿瘤在国内较有名气的医院,查遍了大量的资料,最后才确定到武汉同济肿瘤医院。可正当我们满怀着希望的时候,哥哥的病却一天一天在恶化。
四十四岁,正是事业有成人生正当年的时候,难道老天就这么忍心将活生生的一个人带走吗?当弟弟嘱咐我尽快去乡下为哥哥买一块墓地的时候,我愤怒了,我大声地咆哮着:不!
是啊,怎么可能呢,他才四十四岁,他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父在盼着他;他还有一个8岁的孩子在等着他。那天送哥哥去长沙湘雅治疗时,哥哥问我,是否应该见见父亲。我深深地理解哥哥内心的感受,他是担心这一去就会见不到父亲了。犹豫了片刻后,我同意让哥哥跟父亲见面。那天尽管哥哥装得很轻松的样子,但是机灵的父亲还是看出了破绽,他说我的儿子我知道,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舍不得丢了工作上医院的。那天父亲拉住哥哥的手说了这样一句话:“请不记住,作为父亲,我不能没有儿子!”然后他又拉过我年幼的侄子,“作为你的儿子他不能没有爸爸!”
爸爸的话音刚落,哥哥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除了妈妈逝世的时候,我见哥哥伤心地哭过后,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二次看到哥哥流泪了。我知道他并不是惧怕死亡,而是舍得这些骨肉亲情!这种难舍的骨肉之情也深深地牵扯着我的心,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哥哥一路的关照和关爱,今天我也不会生活得如此的轻松。
在一夜未眠后,我渐渐地将心底的忧伤收拢,我知道哥哥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亲人的眼泪,而是鼓励。所以,我写下这些文字,为亲爱的哥哥祈祷平安。加油,加油吧,哥哥,就象你每次面临困难那样,一声不吭地咬住牙,只要再咬咬牙,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亲爱的哥哥,你一定听到我的声音了对吗?虽然病痛在折磨着你的身体,但是也在折磨着我们的心,所以请你一定要相信,在这样艰难的时刻,面对困难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们全家,不管任何时候,我们始终和你努力着与病魔抗挣着,只要有一丝生存的希望,我们都不会轻易地放过.
加油,哥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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